他還在結結巴巴地砌詞辯解,娉姐兒卻是一眼看出他衣衫淩亂不整,袍角更是有一抹刺眼的紅痕。再配上娟姐兒哽咽的自白,事情的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
筵席上郦輕裘酒沉了,怕吐在崇阿館裡,便獨自在花園裡吹風,消散酒意,不知怎的遇上了娟姐兒,兩個人就在看花亭的春凳上胡天胡地了一把。
再配上娟姐兒反常的行動路線,加上郦輕裘衣襟裡搜出來的繡着娟姐兒名字的手帕,很顯然,兩人的相遇是娟姐兒一手安排,甚至看花亭裡的春風一度,極有可能也是娟姐兒有意誘惑。
娟姐兒和郦輕裘各執一詞,兩個人的話都不可盡信。郦輕裘自然還在徒勞地力證自己的清白,殊不知袍角的髒污已經出賣了他;娟姐兒則一力往兩個人兩情相悅的方向描摹,似乎郦輕裘的垂青能讓她身價陡增。
娉姐兒倒是不覺得郦輕裘會和娟姐兒互生情愫。雖然自從定親之後,兩家頻頻往來,但郦輕裘本人很少親自登門,屈指可數的那幾回,也完全沒有和娟姐兒見面私話的機會,若說日久生情,那是無稽之談。娟姐兒那塊帕子從他衣襟裡摸出來的時候,他本人的表情比娉姐兒這個旁觀者更加驚訝——娉姐兒于此陰差陽錯的情境下,得以看見了郦輕裘的容貌,他也的确生得十分俊美,隻是此時得知這一點,已經荒謬到可笑的境地了——看其人的城府也不像是個慣于做戲的,可見是被娟姐兒坑了一把。
不過他立身不正,行此龌龊之事,這是不争的事實,娉姐兒也無意将罪責都按在娟姐兒頭上,以此來自欺欺人地認定郦輕裘無辜。
鑒于娟姐兒一口咬定,自己已經是郦郎的人了,郦輕裘的衣角更是鐵證如山,有了夫妻之實,便不是一床大被能糊塗掩蓋過去的。姚氏早在得知娟姐兒不見了的時候就已經吩咐艾媽媽約束了閑雜人等,故而此時并無閑人在園子裡随意走動。姚氏幹脆領着衆人去了天寶堂,又命人将殷萓沅一并請過去,末了又吩咐道:“讓萬丹桂那個賤婦也一并滾過來!”
一時間衆人到齊,郦輕裘和娟姐兒各自分說,天寶堂裡亂成一團,殷萓沅與萬姨娘從最初的不明就裡,到後來漸漸掌握事态,殷萓沅頭大如鬥心亂如麻,萬姨娘卻是慌得六神無主,險些暈了過去。
殷萓沅向來不擅長拿主意,何況出了如此嚴重的事,幹脆等宮裡筵席散場,花老太太和甯國公夫婦回府,瞞過了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将大哥大嫂請過來做主。
隻是這個主張,哪裡又是好做的,郦輕裘到底是外人,不能拿他怎樣,隻好暫且将他送去客房歇息,一家人關起門來商量。娉姐兒咬死了不肯嫁進郦家,姚氏卻說若是攪黃了這門親事,她就一頭碰死。還無端遷怒餘氏,撲過去與之厮打。又跳起來拿了繩子要将娟姐兒活活勒死,萬姨娘趕緊膝行過去抱住姚氏的腿哀求。
場面亂成一團,原本依照殷苈沅和餘氏的看法,是想贊同娉姐兒的态度,取消這門親事,可姚氏以性命相要挾,衆人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最終餘氏和殷苈沅商定,入宮求見太後娘娘,請太後娘娘拿主意。想着以太後的性子與為人,必然也是贊同婚事告吹,與郦家劃清界限的。有這麼一尊大佛鎮壓,姚氏也就鬧不起來了。誰曾想太後娘娘心思重,得知這樣的醜事,又羞又惱,竟是一病不起。
餘氏非但沒能讨得主意,還平白将太後娘娘氣病了,這下連原本在寸心堂高卧的花老太太也瞞不住了,老人家問了一聲女兒緣何病了,便得知還有半個月就要親迎的準孫女婿做出了何等醜事,不由地哀歎家門不幸。
最終,還是甯國公殷苈沅一錘定音:讓殷萓沅寫了休書,打發姚氏回娘家,殷家與郦家的婚事告吹,娉姐兒另行聘嫁,娟姐兒送去家廟修行。一切等太後娘娘病愈之後,再進宮回禀後續的處理。
姚氏耍賴放潑,說白了要挾拿捏的也就是愛重她的人,譬如丈夫殷萓沅,以及心軟的人,譬如嫂子餘氏,隻有重視她本人的感受,才會被她的威脅束縛住手腳。可大伯殷苈沅顯然并不是這兩種人,旁人投鼠忌器,他卻是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當然,除了一往無前的勇氣,他也具備支撐得住這份勇氣的智慧,并不想和姚氏魚死網破,故而做了出婦的決定。
打發姚氏回娘家,一舉兩得,一方面是轉移了她身為“母親”的權力,被殷家休棄之後,她不再是娉姐兒名義上的嫡母,無權幹涉女兒的婚姻;另一方面又是轉移了保護她生命安全的責任,姚氏再嚷着要死要活,監護她的人就換成了姚家的父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