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到她的目光,鬓雲便上前回話道:“奴婢打聽了郦府下人們的差事,如今外院總攬大權的大管事宋緻端,是郦府的家生子,祖祖輩輩都在郦府效力。二管事房祥泰原是先夫人的陪嫁,協理郦府庶務。府内諸人,一部分如大管事一般,是郦府的家生子,另一部分則如二管事一般,是曆代夫人們的陪嫁,親戚關系盤根錯節,錯綜複雜。又有陳姨娘主持庶務多年,個中不乏她的心腹。”
說到此處,鬓雲微微一頓,又補充了一些她自己的見解。在鬓雲來看,府中的正經女主人,老昌其侯夫人與房夫人都先後過身,留下的下人群龍無首,對于誰管家理事,不會有明顯的偏向,一心隻想着安生度日,不觸犯自己的利益就好。不像其他宗房複雜的家族,婆母與兒媳之間的權柄往往能平順過渡,而原配與繼室的人馬則是泾渭分明的。所以鬓雲認為,娉姐兒無須耗費太多精力在拉攏老昌其侯夫人與房夫人的陪房身上,倒是要小心提防着陳姨娘的忠實走狗。此外,新上任的主母表現出足夠的魄力和能耐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為據說陳姨娘是一位管家理事的好手,倘若主母一派的表現不足以讓人心服口服,遭人看了笑話,就難以在家中立威了。而一個被姨娘架空的主母,在後宅裡的地位與尊榮,也就不言而喻了。
聽罷鬓雲的回禀,娉姐兒點了點頭,又看向露水,露水比了比自己手裡的東西:“給族長夫妻的孝敬、給三位姑娘的見面禮、給姨娘們的簪子、镯子以及賞賜下人的封紅,都預備好了。”
露水将在明日陪着娉姐兒見姻親,這丫鬟向來行事沉穩,盡顯大家之婢的氣派,娉姐兒對她也沒什麼不放心的,隻多叮囑了一句:“再預備一些金銀锞子,散給族裡的小孩子。”
露水點頭退下,最後上來的便是泉水了,這慎重的小丫鬟難得地紅了臉:“今晚要用的東西,都預備上了。”聲如蚊蚋地說了這一句,後面的話語氣漸漸正常起來:“明日要穿的衣裳、梳的發式、首飾和妝容,也都預備好了。”
雖說少女的新婚之夜,房中往往要留一兩個經過人事的媽媽、媳婦伺候,但對着鞏媽媽、孫媽媽這兩個長輩一般的老仆,娉姐兒還是覺得十分别扭,所以将伺候房中事的任務交給了泉水——說是房中事,實則也就是替她預備一些私密之物,外帶幫着更衣傳水之類的事,她并沒有讓郦輕裘梳攏自己任何一個左膀右臂的打算。怕露水少不更事,又指派了已經成婚的鬓雲和她一起值夜,以免出現什麼她應付不來的情況。
是夜,娉姐兒在新房等來了一個醉醺醺的丈夫,都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是人生兩大樂事。郦輕裘在經曆了種種波折之後,竟還能娶到似娉姐兒這般年輕高貴的美嬌娘,更是喜出望外。于筵席上各種推杯換盞,同僚、摯友的敬酒幾乎是來者不拒,他又并非千杯不醉的酒量,此時便顯出幾分醉态。
好在也并不是真的爛醉如泥,等他飲了醒酒湯,又從淨房出來,除了兩頰還有幾分酡紅,神志倒是尚算清明。
娉姐兒當然不是什麼三從四德、連是否卸妝都要問過夫婿的小嬌妻,早在和心腹們排兵布陣完畢之後,就脫了大衣裳卸下口脂,将新房裡的吉祥菜式拿來填了肚子。等到郦輕裘回來,她更是早已洗漱完畢,慵懶橫卧在羅漢床上,拿了本家常的閑書在看。
見郦輕裘從淨房出來,她也并無忸怩,而是反客為主地笑道:“時候不早了,姑爺,我們早些歇了罷?”
郦輕裘在揭開蓋頭的時候已經被娉姐兒的絕世容貌驚豔得說不出話來,喜娘撒帳的時候他依舊笑得合不攏嘴。未曾想卸去濃妝之後,娉姐兒的容貌并沒有半分遜色,甚至還更美貌了幾分,令他呼吸為之一窒。
譬如她的肌膚白膩細嫩,洗盡鉛華之後,還透出洗浴時蒸騰的薄紅,若不是新婦出門才開了臉,皮膚細膩并無絨毛,郦輕裘幾乎要用“水蜜桃”來比喻眼前的美人面。
譬如她的唇瓣嬌嫩,卸下大紅的口脂,好似花瓣一般,又如上好的果子凍,淺笑嬌嗔都是别樣的風景。
譬如她的腰肢,沒有紅裳霞帔的束縛,于纖細中現出一股柔韌,又于柔韌中展露一段柔軟,遙想飛燕合德作柘枝舞,較之娉姐兒随性橫卧,還多了幾分矯揉造作,少了幾分天然雕飾。
郦輕裘看得眼睛發直,一時忘了動作,娉姐兒不禁橫他一眼,嗔道:“還愣着做什麼呀,還不快些熄滅燭火?”
郦輕裘被她點醒,連忙唯唯稱是,夫妻二人竟是在洞房花燭的第一夜,就為往後的婚後生活奠定了夫綱不振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