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慕白是被喧阗的鳥鳴鬧醒的。
绮窗外晴綠相映,滿樹梨花早已謝去,枝葉日漸蓊郁,把青澀的果子淺淺珍藏。
舊事一幕幕,恍然如夢,卻又刻骨銘心。
昨夜,她與趙曦澄返回府中時,将至五更天了。之後,趙曦澄又即刻趕往宮裡。
家中失火之事,也因馬車抵達府邸,她主動中斷了。
趙曦澄道,他曾暗中遣人去西洲查過,卻是什麼也沒查到。
然而,她為何會在西洲的承煙山上醒來?
落後,她強忍悲恸,多番喬裝打聽。
她的“屍首”,是真真切切出現在失火之地。她的父母,在一場大火中喪生了。
她掐了掐自己的臉,疼!
又狠勁掐了一把,很疼很疼!
她牽袖抹去眼角淚漬,呆呆望着杲杲光陰迷窗,隻見樹影被風割得撕心裂肺,一地破碎。
本以為北夏和親使團進京後,隻待祁王趙暇與朝蓮公主趙缃芙成親,她便可以随趙曦澄前往西洲,然後着手調查家中驟然失火之事。
但現下看來,許是要推遲了。
先前,皇帝命趙曦澄與衛昌一同執掌和親諸事。衛昌殁後,趙曦澄接任鴻胪寺卿,和親便由他一人全權主理。
可就在昨夜,朝蓮公主的貼身侍女采荇在鴻胪客館被刺殺身亡,刺客又在重重防守下逃之夭夭。
事關兩國,此案後續不知将會如何。
她突地想起江山眉妩圖來,忙簡單洗漱後,跑到不梨居。
錦允在領人打掃屋子,趙曦澄尚未歸府。
案子不等人,她準備徑自去鴻胪客館。
快至王府門首時,她猛然憶起昨夜情形來,腳步一頓,摸出一條绡帕。
是昨夜她在馬車上擦過眼淚的那一條。
猶豫片刻,她終是把绡帕的對角在腦後挽了一個結,權且作面紗一用。
比及抵至門首,卻見端王府的馬車赫然停在一旁,而趙姝兒正踏出車廂。
黎慕白的眼立時給晃了晃。
蜜合色雲錦單衫,妝花薄緞短褙子,蔥黃百褶裙,兼之發髻上纏繞的玫瑰紫絲縧,直使趙姝兒如一隻剛破繭的蝶,鮮彩明亮。
黎慕白忙上前,行了一禮。
原來,端王爺一大早就被召進了宮裡,趙姝兒這才趁機溜出府的。
趙姝兒拉住她,見她的手裹着布條,又看到她用绡帕遮面,眼神頓閃爍起來,以為她這是在介意被趙曦澄打了手闆而臉上磨不開,心底好生愧疚。
“那個——白黎,你的手可好些了?”趙姝兒歉意問道。
黎慕白笑着道無妨。
趙姝兒扭捏着,終是抓起她的手仔細檢查一通,方提起要她陪自己去大理寺那一帶,緣由是那附近有一家鋪子的吃食很特别。
黎慕白會心一笑,告訴趙姝兒,鴻胪客館的飲食更别具一格。
趙姝兒一樂,忙道要一塊兒去。
鴻胪客館裡,大理寺少卿蔡修拙與鴻胪寺少卿關固皆在。
蔡修拙因上峰王赟進宮去了,正為刺客之事焦頭爛額,忽見趙姝兒來了,知這位郡主一向愛好驗屍,又與涼王府的司膳官十分要好,而涼王殿下前陣子又解開了水晶蘭案的謎團。
于是,他忙迎了上去。
蔡修拙得知趙姝兒來意後,便領着她去朝蓮公主住的院子,黎慕白則跟在趙姝兒後面。
院子門首,雖烏泱泱圍着一大片人,但井然有序,毫無嘈雜之聲。
其間,一位個子高高的年輕男子尤為惹人注目。
男子着一襲靛藍色繡暗紋的錦緞袍子,淺麥色的皮膚,偏圓的臉龐,微揚的唇角,給人一種和藹可親之感。
許是他身量偏瘦,透出幾分書生的秀氣。
蔡修拙笑着引見,道此人便是北夏和親使團的主事人赫連骁将軍。
“赫連骁将軍——”趙姝兒杏眸陡地圓睜,呼道,“你不是虎背熊腰、彪——”
黎慕白忙悄悄掣了下趙姝兒的袖口。
趙姝兒立即改成尴尬一笑,咽下了後面的話。
古往今來,說書人為了令故事離奇曲折,最喜誇大其詞。
黎慕白心知,定是上次樊樓那老者說書裡的赫連骁,給趙姝兒留下了過于深刻的印象。
其實,黎慕白也暗自詫異,不承想赫連骁是一副書生模樣。
去歲,北夏能與丹遼的戰事膠着如許久,多虧這位用兵如神的赫連将軍。
真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此外,這位赫連骁将軍,亦是着漢人服飾。
蔡修拙笑道,向赫連骁介紹趙姝兒的郡主身份,以及趙姝兒的驗屍絕技。
黎慕白正納疑,忽瞥到門後徐徐飄來一抹天青色,禁不住定睛看去。
但見初雪般的槐花裡,剪碎的光影下,一張隽秀的面容被皴染得渺若煙雲,唯那對眸,一如既往的清幽湛澈,準确無誤向她睇來,目光浩浩湯湯,幾要暫時沉沒她在這世間的苦。
是江豫。他正打院子裡面朝門首行來。
蔡修拙正引着趙姝兒與黎慕白去往院内,赫連骁見黎慕白遮着臉,以驗證身份為由,命她摘下绡帕。
黎慕白神思一頓,低下眸子,沉捏着嗓子稱自己是陪郡主來的。
她的聲音啞中帶點嘶,像是用力擠出一般,弄得趙姝兒一時大為不解。
黎慕白又幹咳兩聲,仍用嘶啞的嗓音解釋,道她的喉嚨有些不适。
赫連骁皺了皺眉,堅持命她摘下绡帕。
眼看江豫将至跟前,她腦袋一蒙,捏着嗓子回道:“請将軍見諒,奴婢是涼王府的人。這遮面的绡帕,便是涼王殿下命奴婢戴的。”
趙姝兒猛然想起那日她着裙衫的驚鴻模樣,恍然大悟般,笑着嘀咕:“難不成是我四哥終于開竅了?”
她滿臉的興奮與好奇,又湊近去悄聲道:“白黎,我四哥讓你蒙着臉,莫不是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