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過是龍涎香、奇楠香、沉香等一些名貴香料。王寺卿還帶我去了大理寺,我看了那死者曾佩戴過的香囊,裡面裝的香料果真是我說的這些。這些香料合在一處,一旦染上,便會彌香許久。”
“其間有否夾雜什麼異味的?”黎慕白急問道。
“異味?你是說我在朝蓮公主住過的屋子裡聞到的異味?”
黎慕白連連點頭。
“沒有,我細細分辨過,沒有那種異味。”趙姝兒搖了搖頭,倏爾正色道,“還有,今日在朝蓮公主住過的院子裡找到的那罐藥渣,皆是些茯苓、白術、陳皮等健脾溫胃的藥材。看來——”
她捋着花,“這朝蓮公主委實是脾胃不适了。”轉而把光秃秃的枝條往黎慕白肩上一戳,語氣不滿,“這次,你查案休要再撇開我。”
黎慕白拂開已不見淩霄花的花枝,哄了哄她。
兩人閑話一會子,趙姝兒猛然瞥見窗外将落的天色,即刻從椅子上跳起來,急得抓耳撓腮:“白黎,其實我來找你,還有一件極為重要之事。”
她一把捉住黎慕白的手臂晃來晃去,“我父王今日進宮前,已吩咐我别出府。我想,回府後,就告訴他我出府是來找你的。白黎,你快快想個法子!”
黎慕白被趙姝兒搖得發暈,忙掙紮着抽回手,苦笑道:“好好好!”
心裡卻禁不住怙惙——下次出府,能不能不要再拿她裝幌子了!她的手,至今還腫着呢!
叵奈,又不得不替趙姝兒尋思起來。
現下出府去買吃食,再送趙姝兒打道回端王府,怕是來不及了。
又見地上落英無數,正是趙姝兒辣手摧花的“傑作”,她忽而憶起一件舊事來。
那年,她被賜婚後,母親曾教過她瓶供之事。
橫豎涼王府裡花木甚多,恰好可以用來施展一下。
于是,她帶着趙姝兒折了些薔薇、茉莉、芍藥等大堆子的花,又在檸月軒找出一個汝窯美人觚,正兒八經地教起趙姝兒來。
“白黎,我母妃也曾教我如何瓶供。不過那時我就一丁兒大,隻記得那些五顔六色的花,一經母妃的手侍弄後,要麼像我父王畫的畫,要麼像她教我讀過的詩,真真的難以言說的好看······”
黎慕白怕勾起趙姝兒的傷心事來,忙揀了其它話岔開:“郡主,你看這枝初初綻放的胭脂點玉,花瓣粉白如玉,又夾雜胭脂色點點,真個兒名副其實,是芍藥中的極品之一······”
兩人一番搗鼓,總算把一瓶花弄得像模像樣了,枝影橫斜的,雖不十分驚豔,但湊合着也算入眼,正契合趙姝兒初次瓶供的水準。
比及把趙姝兒送至涼王府門首時,趙姝兒卻突地将美人觚往黎慕白懷裡一塞,爬上候在一旁的端王府馬車,俄頃持了一枝花下來。
黎慕白垂眸定睛一看,是一枝槐花,像是王赟送給她而她未接過的那枝。
她心裡一個咯噔,狐疑擡首,卻見趙姝兒正笑盈盈看向被她抱着的美人觚。
端量片時,趙姝兒将槐花一遞,讓她來擇個落處。
她勉強扯了個笑,隻得接過趙姝兒手中的槐花,比劃幾下,然後往那朵胭脂點玉邊上一扡。
立時,兩花并列主位,頗有些珠聯璧合的意味,襯得整瓶花秾纖得衷,修短合度,倒也别緻。
趙姝兒瞧了又瞧,甚是滿意,歡歡喜喜捧着美人觚上了馬車。
黎慕白目送她,心裡好似卡了個什麼,有些沒頭緒地發悶。
彼時夕照欲墜,斜晖脈脈,但見滿街的槐影,有如遠山的黛眉,高高低低,深深淺淺,仿佛韬韫了一段又一段跌宕起伏的情愁傳說。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世間有成千種相逢,有些心動,一旦遇上,便注定了覆水難收。
無涯紅塵的驚鴻一瞥,不期而會的一場邂逅,于萬萬人海中,凝眸的一刹那,自此山河遠闊,唯阡陌多暖春。
然而,承煙湖畔屬于她的那夜月色,又會歸落何處······
蓦地,清潤的聲線伴着幾縷花兒的清香,一并朝她杳杳傳來:“這枝青山卧雪贈你。”
她怔怔握住,是一枝花瓣純白如雪的芍藥。
太陽已沉到層層屋脊後去了,晚霞微微薰蕩,天與壤皆洇了一點淡淡的海棠紅,映得人間瑰麗如幻夢。
她把目光移向他,隻見晚風正将他的紫錦長袍輕撩,一種明耀的飛揚。靜靜的暮色似也被攪動起來,幾分惝恍迷離。
趙曦澄轉首,睇她一瞬,淡聲道:“杜軒杜轶已備好了晚膳。”
她神思一滞,立時記起她司膳官的身份來,心一跳,忙規規矩矩跟上,持着那枝有如梨花堆成的青山卧雪,與他一同走進花木日漸青碧粉紫的涼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