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流過花間罅隙,如錦繡般灑落,鋪一地秾豔春光。
東風軟軟,她瑩瑩的眸,在飄飄曳曳的絲縧裡閃爍着炫目的清靈。
她小小的手握成拳,一字一頓說着。聲音泠泠,驚得花間一隻流莺“嘀哩哩”直沖雲霄,也驚得一樹花簌簌撲落,如飛雨漫天。
飛在她發髻,亦落在他肩頭。
他伸手撣去粘在她絲縧間的幾片花瓣,心底怔怔的,隻覺有一道閃電,劈破阻在他面前的積雲濃霧——
他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一個不一樣的自己,一個不再是渾渾噩噩度日的自己。
王赟一手緊捏茶盞,一手拂開眼前的杏枝,隻見趙曦澄正睇向她,她朝趙曦澄略略颔首,兩人便一同舉頭望月。
她纖細的下颌,在朦朦月色裡淺描出一彎極明晰的弧線來,一如此時極亮的弦月。
可是,今夜的弦月,是否也曾照過多年前、虞洲府衙後院的那株杏樹?是否也曾為那樹繁密杏花、傾心過?是否還曾記當年、栖落花間的流莺被驚起過?是否還曾在那場杏雨春濃裡、徙倚仿徉過?
王赟摘下一顆杏,仿佛在摘取一截業已逝去的青澀韶華。
也許,那場濃郁的杏花雨,自始至終都隻是他一人的花事罷了。
杏樹下,趙姝兒捧着裝了蛐蛐的草籠子贊歎不已:“想不到黎慕白小小年紀,就有這等氣概!”
她又問向黎慕白:“白黎,你還記得你那時在做什麼嗎?我那時好像隻知肆意搗蛋,常常惹得父王火冒三丈——”
黎慕白從弦月上移開目光,道:“黎慕白那時才一個孩童而已,懂什麼,都是頑話罷了!依我看,這許是王大人在誇大其詞!”
其實那年在虞洲時,母親見她的親事木已成舟,又閑來無事,于是教她插花。故而,她才會對賣花婦人的花枝多留意了些。
也算是誤打誤撞,真讓她窺見了案子的一絲破綻。
“白黎,今晚你怎麼老要跟黎慕白過不去?你莫不是對她起了嫉妒之心,還是你本就是——”
“姝兒!”趙曦澄蹙眉打斷趙姝兒的話,“聽案子,好生聽着便,老跟個話簍子似的!”
黎慕白忙轉首對王赟道:“王大人請講繼續案子罷!”
王赟苦澀一笑,點點頭,緩緩放開手中的杏枝。
王岑沿着賣花婦人的線索,終于追查到了真兇。
真兇劍術高超,身法敏捷。王岑領人幾次或明或暗抓捕,都讓他給逃了。
黎慕白見兇手遲遲未緝拿歸案,擔憂兇手再次傷人,亦是日日焦急。
她想起賣花婦人身上的劍傷,冥思苦想許久,終生一計策來。
王岑亦覺她的法子可行。
幾日後,兇手在義莊附近的亂葬崗落網。
經過審訊,兇手名叫丁寒山,是一名江湖劍客。他與那賣花婦人是夫妻,曾育有一兒,取名為丁仁。
幾年前,丁寒山攜妻與兒前往舒州走親戚。途經虞洲時,他們的孩子被人拐走。他們去報官,可虞洲府衙以無憑無據不置理會。
他們在虞洲人生地不熟。孩子丢失後,他們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隻好靠四條腿去尋摸。
幾年下來,他們苦覓孩子無果,同時對虞洲府衙的怨恨愈積愈深。
眼見無望尋到孩子了,他們便想出了以詛咒殺人的法子來報複虞洲府衙。而府衙最高者,莫過于知州。
是故,知州陸真便成了他們報複的對象。他們不但要他的命,還要他家破人亡。
他們殺人用的毒,是從苦馬豆裡面提取出來的。
苦馬豆,一般生長于草原之地,若被羊或馬誤食,極易引起羊或馬瘋癫。
苦馬豆之毒,若被人服食,不但要人命,還可緻人發狂。
丁寒山夫婦倆為尋孩子,曾在多地輾轉過,懂得利用苦馬豆之毒也就不足為奇了。
他們把那毒用臘包裹,制成了極小的丸子,然後把這些含毒的小丸子藏在用木薯粉做成的稍大一些的丸子裡。
最後,他們将這種木薯丸子放入特制的甜湯裡,趁賣花時用這種甜湯來賄賂被選中的作案目标。
據曾在陸府服侍過的下人回憶,詛咒案裡兩個發狂而死的陸府仆婦,确實曾飲過那種木薯丸子甜湯。
而自陸真府中搜出的巫蠱之術用具,亦是那賣花婦人,趁在陸府賣花時偷偷藏在隐蔽處的。
“用臘裹住毒,毒就不可外洩了。這兇手的心思怪巧的!”趙姝兒把草籠子擱在膝上,急急問道,“後來呢?”
後來,丁寒山哐當下獄。他的作案動機,雖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
丁寒山亦知身上罪孽深重,未做辯駁,表示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可對于妻子身上的劍傷,他始終噤口捲舌。
丁寒山下獄那日,陸真剛好出獄。兩人羑裡相遇,他向陸真深深鞠了一躬,當晚就自盡了。
“唉!”趙姝兒歎了口氣,又催着問道,“那虞洲知州陸真呢?後來又怎樣呢?”
“陸真入獄前本就生着病,出獄後身體一直不利索,加以他恩師的故去對他的打擊甚重,未幾他就撒手塵寰了。”王赟唏噓道。
“唉!太可憐了!”趙姝兒喟然,“那他兒子可有好轉?”
“父親抵至虞洲後,就請了大夫多方醫治陸真與他兒子陸梓原。許是因案子之故,他們父子的病情總有反複。尤是在陸真離世後,他兒子陸梓原病情猝然加重。據言陸梓原吃東西時,不論酸甜苦辣還是香腥臭馊,隻知道往嘴裡塞,以緻病情一下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王赟扶額默歎良久,方接着道:“之後,陸妻不顧勸阻,執意帶着兒子離了虞洲這塊傷心之地,不知所蹤。”
夜風兀起,捶碎一院月色,震得滿樹葉片唰唰有聲,似乎在歎息,似乎在鳴不平,又似乎在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