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驟然站起身,道:“大娘,你把許莞姑娘的樣貌與生活習性這些,跟我仔細說說。”
許佩娘見她神情突變,忙起身掣住她的衣袖,急急哭問道:“姑娘,難不成是莞兒她——她已經——”
聲音發顫,面色發白,哽咽難再言。
黎慕白方知,自己适才的舉止已讓許佩娘誤會了。
她忙拍拍許佩娘的手背,拉着許佩娘坐下,說道:“大娘,我是尋思着,若是将許莞姑娘的樣貌畫出來,如此殿下那邊派人去打聽,豈不是更為方便更為快些?”
又說了些寬心的話,許佩娘方松開她的衣袖,遲疑道:“可是,我就說說而已,姑娘便能畫得出來?”
黎慕白苦笑道:“大娘盡管說便是。”
雖然她是畫不出來的,但有人卻能依“話”作畫。
許佩娘看她十分肯定,于是一面比劃一面絮絮說道起來。
一場大雨過後,夜靜,燠熱不再,蛙鳴寥落,有絲大勢已去的凄清。
趙姝兒回至院子時,許佩娘業已安寝,黎慕白正坐在窗下,一盞孤燈如豆。
四下裡包湧着黑,淡淡的黃光暈出去,失了蹤影。
趙姝兒禁不住放慢放輕了步子,朝門首的杜軒擺擺手,不意依然驚動了黎慕白。
黎慕白扭過頭,定定看着趙姝兒,半晌才站起來。
趙姝兒不得不走上前,就近撈起一個食盒塞到她手中,故作平靜道:“白黎,四哥他在等你過去。”
黎慕白略略颔首,朝趙姝兒深深鞠了一躬:“有勞姝兒了!此情,我将永遠銘記于心。”
言罷,提起食盒轉身出了屋子。
趙姝兒揪着衣角,不安地盯着窗外。
雖然她尚不知曉,今日在西洲府衙驗出的那毒,與黎府大火究竟有何幹連,但亦明白茲事體大。
是以,她即便對案子好奇無比,卻仍選擇了靜靜等待。
夜色飄飄浮浮,花木的輪廓嶙峋崎岖,如懸崖,如怪石,迫得遊廊上的那抹身影,恍惚在朝着一個莫大的深淵墜去。
趙曦澄正在院子裡候着,見黎慕白進來了,忙要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她沖他牽了牽唇角,擠出一個比哭還要苦的笑:“殿下,還是我來罷。”
一壁快步往正屋走去。
她把食盒丢下,又将書案一頓清理,理出一片空處,鋪好紙,設好筆墨,又掌了幾盞銀釭在案上。
“殿下,請您畫一幅畫,我來叙說。”
趙曦澄在案邊坐下,執筆準備作畫。
她将許佩娘的言語,撿重要之處一一作描述。
比及她話畢,趙曦澄并未動筆作畫,而是把筆擱下,道:“不必畫了。”
“殿下已可斷定,我所言之人的确為她?”
“确鑿不移!”
趙曦澄話音甫落,黎慕白又忙忙翻起書案上的那沓紙來。
“嘩嘩嘩”,在這個岑寂的夜裡響得急切,響得驚天,像要掩蓋住什麼,又像是想要揭開什麼。
趙曦澄瞅她片晌,在一堆被她翻得淩亂的紙堆中,挑出兩張絹紙遞過去,問道:“此女子,便是許佩娘要尋的人?”
她掐了掐掌心,俄延片刻将才接過絹紙,颔首道:“是!”
絹紙上,畫的是竹影樓的阿奇與阿離遇害時的情形。
那是青蓮巷臨近巷尾之處,位置較為偏僻。街兩旁,都是些老舊的小店鋪,并無出奇的地方。
據薛家玉鋪的薛七爺稱,他孫子聽戶甚是靈敏,所以當街上傳來異響時,他應是第一個見到的。
而薛七爺怕招惹官府從而累及鋪子裡的生意,便命他孫子緘口不言。因此,官府将他們問完話也就放了。
阿棄遇害的當夜,附近一家布店的小夥計守夜時起來如廁,看到有白衣“女鬼”在街上飄蕩。
彼時,兩名當值的更夫恰好巡到此處。那白衣“女鬼”迎面朝他們跑去,仿佛在追着什麼東西。
薛家玉鋪的小夥計,雖同樣看見了那白衣“女鬼”,還聽到了“女鬼”的腳步聲。
此外,他還有聽到了另兩人的腳步聲。不過,卻沒有見到那兩人。
當那“女鬼”經過玉鋪前時,小夥計清楚地看到,那“女鬼”的指尖捏着一顆玉蓮花。
那玉蓮花,極像薛家玉鋪曾經雕刻過的。
因這個緣故,薛七爺嚴命他不許聲張看到“女鬼”一事。之後,薛七爺更是親自守夜,将他攆去了後頭歇着。
至于阿棄如何遇害的,那小夥計并未看到。
随後的幾天夜裡,薛七爺看到了那“女鬼”兩次,也看到了那玉蓮,也同樣未見到阿離與阿莫遇害的情形。
趙曦澄把案上四散的紙張理好,說道:“此三人,應是在薛七爺與其孫子見到‘女鬼’之前,便已遇害了。”
黎慕白颔首道:“嗯,我的推斷同殿下的一緻。然而——”
她摸出彤管,在畫絹上邊作标識邊道:“竹影樓、青蓮巷入口、青蓮巷巷尾,此三處相隔甚遠。可阿奇、阿離與阿莫遇害的時辰,又尚處于宵禁之際······”
趙曦澄往畫絹一角指去,說道:“他們遇害的地方,雖挨着巷尾,卻與巷子的入口相距甚近。”
黎慕白陡地擡首,愕然看向趙曦澄。
趙曦澄執起筆,在畫絹上添了幾處,道:“我從知州府出來後,又去青蓮巷附近轉了轉。那竹影樓,雖位于另一條街上,其實與青蓮巷的巷尾隔得并不遠。此外,青蓮巷雖比較長,卻呈迂回曲折狀。”
黎慕白低下頭,默默看着畫絹上新添的筆墨。
盡管她曾常踏足青蓮巷,卻因巷口接近安義坊的坊門,巷尾處挨着安仁坊高大溜直的圍牆,以緻她以為巷口與巷尾相距遙遠。
而竹影樓,雖在聽風街,卻是在聽風街的街尾,緊挨安仁坊的圍牆。
杜轶提來一個食盒,是幾樣小菜并粥與點心。
趙曦澄以自己尚未用膳為由,讓黎慕白陪他吃點東西。
黎慕白方發覺自己亦沒吃晚飯的,勉力喝了幾口粥後,随意搛了一隻水晶角兒往嘴裡送。
趙曦澄恰好瞟見,忙提醒:“會不會太酸了些?”
黎慕白回過神,嘴裡果然彌漫着一股極濃的酸味,一看,原來是自己無意中将水晶角兒蘸了許多的醯。
趙曦澄遞給她一盅茶,她忙接過,起身去漱口。
比及回到案邊坐下,那碟水晶角兒已擺在了她面前。
她搛起一隻,忽又放下,問道:“殿下,我記得之前您提過,那次您飲食中毒,差點失了味覺?”
趙曦澄看了看她,說道:“是有這回子事。”
她凝神一會,蓦地直起身子,把指尖死死抵着掌心:“明天,我想單獨去一趟承煙寺。”
吹過曠古的風,俨然是一同帶來了曠古的崄巇,将她的嗓音卷得沉浮不定,猶如被荊棘纏住。
趙曦澄睇着她,心劇烈不安地快跳兩下。
外頭隻剩下黑的夜,連帶屋子裡的燈輝都黃得萎靡了。她的臉貌似也暗了,枯了。
趙曦澄擱下銀箸正要起身,蓦地,一片打鬥的聲響劃破夜空,尖銳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