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姝兒正要問她接下來去何處查案，見這當口兒她忽然提及要去祈福，不禁有些納悶。

可目下四哥趙曦澄去了衙門，王赟亦不在，趙姝兒踟蹰不定，道：“白黎，要不要我們等四哥回來了再一同去？”

停了一停，趙姝兒尋思出個借口，又勸道：“那刺客雖被拿下了，可我擔心他還會有同夥。”

黎慕白已經拿着笤帚，邊清掃地上的碎瓷片邊道：“大白天的，姝兒不必害怕。那刺客即便要行刺，也會挑個夜黑風高的時辰。上年承煙寺新來了一名善照法師，據說有求必應，十分靈驗。再說了，我在西洲還有一個表姐，近日也來了這承煙寺祈福，現如今正在寺裡歇着，我帶你一起去見見她。”

趙姝兒聽得滿頭霧水：“白黎，你有一個表姐，我怎麼從沒聽你提及過啊？而且，你現在不是要隐瞞身份嗎？我們這樣去見你那表姐，會不會露餡兒？”

“姝兒于推斷之理，大有長進。”黎慕白将碎瓷片掃進簸箕，直起身子問，“那你去還是不去呢？”

趙姝兒看她主意已定，忙道：“去，既然那個善什麼的法師十分靈驗，我當然要去的！”

金烏爍石，天複又炎熱。

兩人稍作喬裝改扮，仍皆穿了男裝。

路過廂房時，黎慕白見許佩娘又在窗下枯坐，忖度片刻，便進去問許佩娘願不願意同她們一道去承煙寺祈福。

許佩娘來西洲本就是為給許莞祈福來的，且打進了這院子之後便再未出去過，自是願意的。

杜軒已備好馬車，一行人剛踏出院門，便有人急急沖來，嘴裡喊着：“白姑娘，請等一等！”

黎慕白認出，來人是王赟的一個随從，杜轶在其後也随行過來了。

隻見那随從在她面前停下，牽袖拭着汗，氣喘籲籲：“白姑娘，我們大人請你去州府走一趟。”

趙姝兒在一旁聞言，隻當黎家失火的案子有了變故，忙問道：“王寺卿讓白黎過去，所為何事？”

“我們大人請白姑娘過去斷案。”那随從答道。

“斷案？”趙姝兒以為黎慕白的真實身份被識破了，忙不疊又問，“要斷的是什麼案子？州府裡自有知州與通判，還有什麼轉運使的，再者王寺卿也可斷案，無緣無故的為何要讓白黎一個姑娘家過去？”

“這個——好像——”那随從支吾着，已被趙姝兒的話趕話繞暈了。

黎慕白拍拍趙姝兒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然後問那随從：“可是與昨夜黑衣人突襲驿館的案子相幹？”

“正是此案。”那随從忙颔首，“涼王殿下與我們大人皆在公堂上，那黑衣刺客隻提了一嘴‘女鬼’殺人案。至于為何要來驿館行刺，他卻一味沉默。知州大人把各色刑具都用上了，他仍舊緘舌閉口的。落後許是委實扛不住了，道自己曾聽聞涼王府的司膳官在紫宸殿裡斷過和親的大案，稱若要讓他全盤招供，就得讓你過去問案。”

趙姝兒這才将一顆心落下，黎慕白又問那随從：“果真是那黑衣刺客親口提出來的？”

“千真萬确！”那随從搗頭如蒜，“彼時我就站在我們大人後面，聽得一清二楚。我們大人向涼王殿下請示後，方命我來尋姑娘的。”

黎慕白正心下敁敠，趙姝兒突地附耳過來，掣住她的袖子悄聲道：“白黎，我要與你一起去衙門。”

前次黎慕白斷和親的案子，趙姝兒也隻是耳聞，因而生怕此次又将她撇開。

她抓着黎慕白的衣袖不放，一對杏眸裡滿是希求。

黎慕白無奈，隻得點頭同意，趙姝兒方松開了手。

許佩娘在她二人後面候着，把那随從之語全聽了，不意黎慕白竟會斷案，念着兄長的案子一直懸而未決，也上前主動請求跟随。

黎慕白進退維谷，躊躇間，杜轶給她使了一個眼色。

于是，她對趙姝兒道：“姝兒，你與許大娘先去歇息下。我記起殿下讓我帶一樣東西過去的，我現在去拿。”

言罷，她與杜轶穿過合歡花樹，進了趙曦澄所住的院子。杜軒又直接将她帶至正屋，然後從一個朱漆箱籠裡捧出一隻紅絨錦匣來。

黎慕白不明所以，接過擱在案上，在杜轶的比劃下開啟了匣子。

匣子裡有一明黃卷軸，軸柄用的是溫潤的白玉，其上飾有祥雲龍紋，泛出清淺細膩的光澤。

她疑惑地望向杜轶，杜轶打着手勢讓她自己展開看，稱他隻是奉命行事，然後去了門外守着。

日色穿牗斜來，将窗棂上工整的雕花描在光潔的漆面上。纖長柔美的落蔭，如同一幅紫陌花開的春景圖，卻被攤開的匣子折下一小截，突兀兀的一撮黑，有如斷崖，又如豁口。

她猶豫片刻，持起卷軸徐徐展開，展到一半時手忽地一抖，少頃便急速動作起來，以緻幾乎是将餘下的部分拉扯開的。

卷軸上的字，骨力遒勁，筆鋒雖不似往常那般飛揚，但她仍一眼捕捉到了那抹熟悉之感。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最末，把視線定在右下處。

這是一封退婚書，是給她的退婚書，是趙曦澄寫下的退婚書，亦是趙曦澄向皇帝請來的退婚書。其日期，便是北夏和親使團離京後、她與趙曦澄出發來西洲前。

不間歇的蟬鳴不間歇地阗充着屋子，密鑼緊鼓似的。

她思及趙曦澄的一些前言，猛然若有所悟。

案上的太陽在一寸一寸退縮，紫陌花開變作暗的影，沉的灰，千鈞般壓着她手中的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