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不知道多久,梁頌年才自言自語似的打破了沉默。
“有人告訴我,當年朝中有人在軍械成本上動手腳,一直在賺不要命的錢。直至南敵興兵攻來,真要打起仗來了,這肮髒事不敗露也要引火上身。所以這些軍械必須用掉,我哥也必須死。”
“阿淵……”
林知瑤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才發出聲音來,“我…我隻知道兄長的死有冤情,我不知道軍械有問題……”
梁頌年突然發問:“那你如何得知假-币事?又怎麼知道我哥有冤?”
“是…是因為……”
林知瑤大口呼吸也無法阻止指尖的顫抖,磕磕絆絆終于說出了這大半年來的第一次坦白,“是因為假-币和裴氏有關。”
才回答了一個問題,梁頌年便已經坐不住了,“什麼?!”
林知瑤見他激動地起身,牽動了肩上的傷口,手忙腳亂地去按住紗布,以防血流不止。
梁頌年吃痛,倒吸了口涼氣。
林知瑤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見有所緩和,剛欲繼續說,便被屋外敲門聲打斷。
“夫人,幾位大人聽說爺醒了,都想見見。”銀花在門口如是說。
梁頌年與林知瑤對視一眼,知道今日這話是說不完了,便對門外揚聲道:“鐘路來了嗎?”
銀花回道:“來了。”
“喚他一人來罷。”
梁頌年說這就要起身,林知瑤照看着他的傷處,扶着他半倚在床邊,頓了頓,欲起身出去。
“不用避嫌,沒什麼你不能聽的。”梁頌年拉住她的手,将人拽了回來。
銀花回來得很快,屋内二人剛坐穩,門風便卷來了。
鐘路風風火火地進來,衣服仍是沖進火場那身,想來是忙得焦頭爛額,未及更換。
“特使……”
“鐘提刑何必虛禮。”
梁頌年打斷他,招手示意其上前,直奔主題地問道:“那四人,可有活口?”
鐘路瞥了眼立于一旁的林知瑤,言語猶疑。
梁頌年道:“直說無妨。”
梁頌年既然這麼說了,鐘路也不是廢話的人,便直言道:“三個服毒,當時就斃命了。”
梁頌年擡頭等他的下文。
鐘路默了默,才面露難色道:“有一個服毒時被攔下,但咬舌了,現下雖是救了一條命回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對這樣的結果,梁頌年并無意外,隻點點頭又問道:“火勢這麼大,可有燒到其他地方?有無人員傷亡?還有……陳縣令那邊怎麼說?”
“回大人,火滅的及時,不曾殃及無辜,隻是我司叛逆者死前仍全力縱火焚燒,閣樓書籍盡毀,并無完稿。”
鐘路說完這些,皺了皺眉方道:“陳縣令那邊始終府門緊閉,對此不聞不問。”
“罪人陳育德求見特使大人!”
門外忽然高喊一聲,梁頌年朝鐘路一哂,“正說着,他到自己來了。”
來者也不顧銀花阻攔,說完便直沖進門,跪地叩頭,嘴裡又喊道:“千錯萬錯,皆在罪臣一人,自無可辯駁,今投案認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望特使大人明察秋毫,砍頭也好、淩遲也罷,隻罰我一人,放過我家妻兒老少。”
鐘路對此番話愕然之時,梁頌年卻隻是輕蔑一笑。
“話說至此,你也知道自身所犯誅族之罪,于我認罪何用?又叫我如何包庇你才好?”
梁頌年言語冰冷,毫不容情。
陳育德竟有那麼一瞬間,希望他還是永遠沉睡下去的好,念頭閃過,他先驚的自己一身冷汗。
再密不透風的腌臜事,也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何況局勢已定,無論他倒向那一方,都是罪不容誅的孽債。
如今不過是因為閣樓焚毀,證據全無,他尚且抱有了一絲希望,試圖為家人開脫而已。
陳育德咬緊牙關,又猛一叩首道:“承陽乃南北交通要地,除日常貨物流通外,還常年以官府名義的錢币真假混用。罪臣助纣為虐無話可說,可罪臣本性是膽小怯懦之人,多年來将這些拿不上台面的暗賬一一記錄在冊。如今,閣樓毀于大火,實證無處再尋,唯餘罪臣這一人證,罪臣願随特使上京庭審,指證同流合污之戶部、刑部等人!”
字字铿锵,尤其是聽到陳育德如此露骨的說出朝廷要部之時,更是不無心驚肉跳。
鐘路猛的吐出一口氣,指着還趴在地上的陳育德,不可置信道:“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育德堅定道:“罪臣知罪,亦知悔之晚矣,若大人肯放過我陳府其他人,我願指證,更萬死不辭!”
言下之意,若不應允,此案便是空口無憑,物證人證皆無。
至此,鐘路亂麻一般的思緒,終于散落開來。他想通了巡查隊伍為何停留承陽,也想通了周辰為什麼死前仍不放棄縱火,還有一路上的種種細節……
相較于鐘路的豁然開竅,心中早已有數的夫妻二人則是表情冷漠,無動于衷。
安靜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陳育德不得不擡起頭來看是何情況的時候,梁頌年突然嗤笑一聲。
“是啊,物證人證都在才好。”
還沒等陳育德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梁頌年又居高臨下的接着道:
“物證已由劉都督和林中丞送往京都,陳縣令這人證,隻能随我等一道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