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瑤歎了口氣,“我爹和你爹又怎會是好瞞住的。”
“那就叫他們先去随便猜嘛。”
林知瑤白了他一眼,“瞞着這個瞞着那個,怎麼偏對我就這麼坦白,顯得我多不坦誠,多對不起你似的。”
梁頌年頓了頓道:“也不盡然。”
林知瑤停住腳步,轉頭看他,“你對我還有所隐瞞?”
梁頌年眉眼含笑道:“我對夫人是有問必答,但夫人不問的話,那我還真是說不好會不會啰嗦了。”
林知瑤并不打算将這話當成個玩笑聽,追着梁頌年問道:“你肯定是有事瞞着我對不對?快說!快說快說!”
“随便說說,夫人何必較真兒!”
“才不是!老實交代!”
腳步輕踏風起,嬉笑漸遠漸淡,又渡過一日安甯。
人證回京,由鐘路等人押解至刑部,林知瑾的病仿佛也随之痊愈,次日便出府親臨諸事。
令衆人沒想到的是,他擇人任用毫無忌諱,且不說黨争各派,就刑部、戶部這兩個衆矢之的的部門,仍有人領職介入此案。
因物證暗賬上呈後,并未向外昭示,緝拿抄家全憑林知瑾命令。
雖主要徹查兩部,卻鬧的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生怕是被連帶。
林知瑾本人卻不以為然,坦然當上假-币案主審,把控所有流程與決策,承上啟下,并向皇帝直報案件進度。
陳育德路上經曆兩次暗殺,早已視死如歸,本想着進京後一股腦兒交代自己所知曉的一切,不成想竟被晾在大牢兩天沒人理。
“林中丞。”
幽暗甬道傳來獄卒的聲音,陳育德從牢房牆角連滾帶爬至外欄,張望着人影走到了自己面前,才确定剛剛不是幻聽。
“罪臣參見林中丞。”
陳育德折騰數日,整個人消瘦了不少,狼狽不堪匍匐在地,卻仍堅持行禮叩拜。
林知瑾居高臨下看向他,莫名怅然,遂眼神示意獄卒打開牢門,又擺了擺手将其屏退。
“陳縣令可知我今日為何來?”林知瑾邊說邊走了進去。
他環顧四周,實在破敗簡陋無處落腳,便擡手清清了石床邊角雜草,坐了下去。
陳育德跟着他的行動,跪行過來,“罪臣知道難免一死,也不想再做憐求,唯有配合而已。”
林知瑾聽言一哂,“你覺得我要你協助查案?”
陳育德詫異擡頭,滿臉疑惑。
林知瑾道:“想必你已知曉我先一步攜賬本回京了,物證在案,還比不上你一人之言?”
陳育德剛欲開口,便聽林知瑾又道:“還是你覺得除賬本之外,還能再供出些隐情。”
陳育德猛地一驚。
林知瑾道:“康王年齡大了,前些年犯的錯也不至死,如今更是遷了封地去那荒涼處。想來陛下也不想将案子結到他這無用人身上。”
短短幾句話,已經将陳育德聽的臉色入紙般蒼白,周身寒意四起,額頭滲出顆顆汗珠。
“可裴氏已盡數伏誅,提與不提,又……”
“餘黨未盡,諸多隐情未揭,以一族滅而定案,衆口一詞的結論,翻出重審又如何?”
“重…重審……”陳育德腦中思緒大亂,以至口齒不清,整個人就像丢了魂兒一樣。
林知瑾依舊淡定,面上冷若冰霜,聲音更甚,“陳縣令是聰明人,若死前肯做将功抵過事,就算保不了自身,也能為族人降些罪。”
“可……”
陳育德本不想多嘴,可又清楚錯過了此刻,也許到死也是個糊塗鬼,硬是咬着牙問了出來,“翻舊案,查過往糾葛,恐怕牽扯出當下朝堂多位大臣……”
“陳縣令是在為我林氏所憂?”
林知瑾坦然直言,又想起了曾經兩人在承陽時的對話,輕蔑地重複當初之言道:“我屬禦史台,乃中樞監察,上審人主之衍謬,下糾臣僚之邪佞。”
他說着又續道:“今蒙陛下看重,命我主審此要案。莫說牽扯黨争各派,就算我林氏親系涉足其中,我仍要秉公辦理,才好給陛下交代,還朝堂清淨。”
話已至此,陳育德就算再愚鈍,也該有所反應,他不可置信望着眼前人問道:“當初你們是有意停留承陽?”
“是,”林知瑾并不否認,“我與戶部諸位大人們,最後要去的地方本就是承陽縣,隻是和災民撞到了一起确是意外,”
陳育德仍是想不明白,“可你們究竟怎麼就确定是承陽……”
他說這話音一滞,猛地反應過來,“你們并不知道,隻是在賭!”
“出發巡查前确實暗查過許多,也是選了幾處要地去看。終無所獲的時候,倒是有些人心中有鬼,忍不住要銷毀證據,方才有了後續這些。”
林知瑾說完頓了頓又道:“災民北上我不曾有疑,反而是以此當借口逗留下來,畢竟是最後一處地方,總要是低調謹慎些。至于陳縣令你的言行舉止,起初也是耿直為民,我差點兒就要被蒙蔽了過去。”
“是梁特使,是因為他才對我有所懷疑?”
陳育德不明白道:“為什麼他一來就讓林中丞如此信任?”
林知瑾道:“他無憑證,也隻是對你有疑,我開始并未取信他,更是将以上種種皆瞞于他。”
陳育德今日偏是要問到底,“那是為什麼?”
“災民,”林知瑾道:“他來承陽前特意去查了災民北上路徑,以及為什麼大面遷徙卻止于承陽。”
陳育德頹然失去了氣力般癱坐在地。
林知瑾繼續道:“陳縣令是怕那些背後藏着的人為了自保不擇手段吧,所以才不惜将提刑司透露給我。”
陳育德失神兒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暗啞而撕扯,“那些人親見了裴氏的下場,也算是死裡逃生。如今隐患還在,他們自是不擇手段,若不是林中丞和諸位大人滞留承陽,承陽的結局隻會是疫病焚城。”
林知瑾道:“提刑司來殺你取證了,你慌了,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當時你不敢全盤托出,因為事情實在涉及太廣,牽扯太多。你早就知道活不成了,利用我和提刑司糾纏而拖延時間,是想着将親族轉移,一人赴死吧?”
陳育德不置可否,沉默半響,才顫着聲音悲恸道:“我任縣令幾十載,承陽民衆供養我,信任我。而我一人錯,竟要将衆人拉入地獄,雖無臉再說此話,卻實在也有于心不忍。”
他最後幾字,泣血而言,哽咽半響,才又接上話,“我也想過早早赴死,可李知州的下場我怎能不懼……一時膽怯,悔之晚矣。”
林知瑾歎了口氣,并不想去琢磨人性的糾結複雜,也無心再談下去,拂袖起身。
“本官還有事要忙,今日話盡于此,之後供詞還望陳縣令不要再做後悔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