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秋去冬來,宮中最緊張忙碌的日子算是熬了過去。
林知瑤觀察了數日,首先逮住的是自家老爹。
她興沖沖回家準備算第一筆賬,卻看見林仲檢還在依仗輪椅,又聽李德平說他是因腿疾加重,才被奉元帝勒令回府休息。
林知瑤眼眶泛紅,氣焰全都沒了。
林仲檢見狀,擡手将她喚來身邊,柔聲細語哄道:“爹這個歲數,病痛是正常的,不過雙腿有礙,算不得什麼。”
林知瑤聽言,立刻皺起了眉頭,“算不得什麼?因條件不足,醫治有限,日後再無法行走,這還不夠?還要如何?”
林仲檢最是嬌慣他這個小女兒,因此也最常受她的說教,這會兒見她認真生氣的模樣,倒是不敢再火上澆油了。
林知瑤仍是有氣,“您現在說算不得什麼,可此局危險重重,稍有不慎……您可有想過後果?”
林仲檢默了默,坦言道:“執棋者消逝,棋局仍在。”
林知瑤哽咽道:“是啊,您連命都賭進去了,所以才覺得不過是一雙腿而已。”
“世人皆知先帝托孤,卻不知陛下喚我相父……”
林仲檢心中五味雜陳,輕輕歎道:“林氏受兩朝明君信任,交予重權要職。如今朝堂不穩,江山危矣,爹身居高位,受盡恩養,理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林知瑤道:“是我們都不中用麼?您為什麼非得親身入局?”
“胡說!”
林仲檢佯嗔一聲,擡手拭去她眼角淚水,緩緩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國運拟棋局,仕者皆為盤中子。若沒有你們這一個兩個舍身犯險,何來如今勝局?”
林知瑤撇嘴,“那您還……”
林仲檢道:“那日與武毅侯對峙不是說了,兩勢之争,暗手清理,本該是到了尾聲,卻因查到武騎軍異常,這才有了後來的無奈之舉。”
林知瑤聽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林仲檢卻欣慰道:“我命好,有三個好兒女,還有好女婿、好親家。陛下懷仁心而有謀略,亦識才尊賢。我林氏值得,滿朝文武也值得。”
動亂過後,朝堂上下同心協契,混亂停滞的政務重歸正軌。
至于後續論功行賞之事,決策權在奉元帝手中,梁頌年等一衆臣子隻需靜候旨意,不必再為此勞心費神。
林知瑤得知梁頌年事畢,迫不及待奔赴宮門相迎。
待見了人,林知瑤面露喜色,脆聲道:“你終于忙完了!”未及梁頌年回應,又緊接着道:“現在咱們來算算賬了!”
梁頌年聞言,表情從欣喜轉為苦澀,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随即快幾步上前,一把摟過林知瑤,緊緊按在懷裡,似乎要嵌進骨肉。
林知瑤措手不及,艱難發聲道:“你這般用力,是要勒死我嗎?”
梁頌年隻覺得還不夠,将頭埋在她的頸窩,貪戀道:“我好想你。”
林知瑤笑笑道:“又不是沒見,何故矯情。”
梁頌年嘟囔道:“每日忙得昏天黑地,見了也跟沒見着似的,況且你搬去和母親住,和我分居了好一陣兒。”
林知瑤心尖兒發軟,喃喃道:“我也想你。”
梁頌年聽得此言,心中大喜,抱得愈發緊了。
林知瑤眉眼含笑,卻佯裝吃痛,嬌嬌道了聲:“疼——”
梁頌年這才讪讪的松了些力度,轉而親了林知瑤額頭一口,又趁對方反應不及,攔腰将人抱了起來,跨上了馬車。
金銀花留在府中灑掃,今日是慶晨陪着林知瑤出來的,他見主子親昵,默默垂首,待二人上車坐定,才忙喚車夫啟程。
車廂之内,林知瑤恢複理智,輕咳一聲,嚴肅道:“你休想含混過去!今日定要與你算清楚賬!”
梁頌年見躲不過去了,無奈而笑,剛欲坦白從寬,又忽的想起什麼,忙問:“不是說和我們挨個算帳,那其他人算得如何了?”
林知瑤哼了一聲,“明日家宴,我自會一一清算,這會兒先審你練練手!”
梁頌年哭笑不得。
林知瑤故作怒容,“嚴肅點,莫要嬉皮笑臉!”
梁頌年立刻收斂表情,一副煞有介事的認真模樣。
林知瑤瞧他這變臉速度,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恢複正色,盤問道:“說!到底什麼時候入局的!”
梁頌年微微皺眉,“究竟是哪個節點……”
林知瑤聽他嘀咕,感到莫名其妙,笑道:“到底是誰問誰?”
梁頌年坦白道:“其實,我臨川兄一直關注朝廷風向,對曆來事迹皆有分析,關于陛下和嶽丈布局之事……早就有了猜測。”
林知瑤挑眉道:“哦?多早?”
梁頌年苦着臉道:“這還真不好說,不過可以确定的是,陛下是在蘇雲峥回京舉報的時候向我交底的。”
林知瑤詫異道:“在這之前,你并不知情?
梁頌年如實點頭。
林知瑤不禁感歎道:“這盤棋果然是陛下和我爹他們二人在下,而你我等人,皆是被操控或被引導走勢的棋子。”
梁頌年略一思忖,便明了她話中之意,“如此說來,兩位兄長也……”
林知瑤未等他說完,便搖頭道:“大哥應該知道早一點兒,隻有我和二哥将林氏自救當了真。”
她正說着,莫名笑了聲道:“也不盡然,你離京後,陛下通過曹常侍給銀花下令,然後我綁了蘇雲薇,帶着她與母親進宮為質,那時大緻知曉了全部,二哥…是真的直到入獄都不明真相。”
言罷,她又想起什麼,“對了,香囊球,你留給我這個,不就是在提醒我你并未出遠門。”
梁頌年露出贊賞神色,“這都被你發現了?”
“這暗示如此明顯,我很難不發現吧!”
林知瑤哼了一聲,轉而歎道:“銀花既為暗衛,自然隻聽命于陛下,蘇雲薇被我下藥迷倒的時候,竟然連這個都沒想明白。”
梁頌年道:“當局者迷,可以理解。”
林知瑤思緒不斷,突然拍掌道:“齊氏父子肯定更早就知曉!”
她跳脫太快,梁頌年猝不及防,卻仍笑着點頭道:“應當是最早知情的,我後來有和齊明玄通過信,北疆旗幟和蘇雲峥假扮所需铠甲,皆是他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
言罷,梁頌年将諸事全盤回想一遍。
“你我、父親母親、兩位兄長、蘇氏兄妹、齊氏父子、江臨川……想來除了陛下和嶽丈這兩個執棋人,我們這些個棋子,都是在後面才知曉真相的,這倒真是一盤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