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無極含下一口水，才覺得心慌好受了些，她的下巴擱在水杯上，被邊沿壓出一道紅痕，頭卻一點一點往下墜，她實在很累了。

累到不想思考平洛的處境，就這麼結束吧，有一刹那她這樣想，但立刻清醒過來，洛無極回想着自己陷入沉睡的時刻，摸索着口袋，指尖一涼，她夾出了那張卡片。

她沒有避着妙法心，作為任往流的人形監視器，他知道這些并不奇怪，雖然不清楚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此刻不會害她，相反，洛無極有信心妙法心會盡力幫她。

在妙法心暴露真實目的之前，洛無極會好好利用他的，她一鼓作氣喝下水想。

卡片在她的手心裡很乖巧，妙法心也湊近蹲着看，洛無極摩挲了片刻呼喚道：“平洛？你在嗎？”可千萬别精神污染了！

妙法心很體貼地把杯子拿走，洛無極閉上眼握住卡片，她在腦海裡尋找着聲音，驚慌地坐直了，她發現自己聽不到——難道平洛已經被勒死了，隻是自己的意識回來了而已？

她忍不住摸了摸胸前，感受着順暢絲滑的呼吸，新鮮的空氣湧入她的肺部，她沒有任何不适，也感受不到平行世界的共享感覺。

“被錢黎吃掉了嗎？”洛無極想起那個繭，惡心地摁住胃。

錢黎究竟什麼時候被污染的，在追何醫生的時候嗎？她起身來回地徘徊，總覺得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信息。

妙法心托腮看着她來回地走，忽然問道：“你為什麼不理你媽媽呢？剛剛看視頻的時候，你很擔心吧。”那時候，妙法心清晰地看見她咬着嘴唇，比起無奈，眼神的擔心快要溢出來。

洛無極猛然回身，脫口而出：“關你什麼事！”

她焦灼地坐回沙發，揉了揉頭發，思緒一團亂麻。妙法心抿了抿唇，仍然開口說：“你每次陷入沉睡的時候都很安定。”

“什麼？”洛無極拽着頭發看他。

妙法心定定望着她說：“觀察了你這麼久，不管你再怎麼急，其實每次沉睡前，或者按你的說法，到達那個世界前，你所着急的、擔憂的都是那個世界。”

洛無極怔住了，緩緩放下手，之前住院和平洛取得聯系的時候，她确實一心隻想着平洛……不像現在，雖然她也煩躁聯系不上平洛，但滿腦子都是楊芸，不可抑制的出現那一幕——坐在地上哭嚎的楊芸！

潛意識裡，她覺得楊芸更需要她，這種擔心甚至超越了對自己危機的恐懼。可是，她又逃避這一點，不願意去想楊芸。

妙法心平緩着語氣說：“也許是你放心不下她，所以你的意識離不開這個世界。”

洛無極沉默了許久，不斷起伏的胸膛帶動肩膀也顫抖起來，她忽然撩起眼皮，放棄抵抗了一樣看向妙法心，而他清澈的眼神，讓她燃起了一種傾訴欲。

妙法心很能共情般半蹲在她面前，離她恰到好處的距離，沒有超過邊界，也離得不遠，親切地微微擡起眼睛，慫恿般看着她，鼓勵她。

洛無極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一瞬，輕笑地說：“和你說了也無所謂，我和她的故事都進不了故事會，很爛大街的母女關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愛我愛到發狂，或者并不愛我，隻是我自作多情。隻是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和她綁定在一起，我覺得很累，我想分開一會，不是永遠，隻是一會。”

“我初中開始上寄宿學校，八人寝，她非要加入，老師們都勸她，同學們也很無語，背地裡都罵我們神經病，但她依然和我擠在一米二的小床上，就這樣睡了很多年。”

——每晚每晚，楊芸蜷在窄床上摟住洛無極，她的呼吸聲在耳畔，她熱熱的身體貼近着，她們共用着洗發水和沐浴露，她們的味道是一樣的。

洛無極放空了眼神說：“我不怪她，那時候情況很特殊，她沒有地方去，我們也沒有錢。其實辦法有很多，隻是她舍不得我，也不想我和她一起睡大棚，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我總是在等畢業的那一天。”

“直到畢業後，她問我要出租房的鑰匙。我可以忍受她改我的大學志願，或者專業，甚至決定去找什麼工作，我知道，哪怕她有一天要決定我的婚姻，我也會想哦，到時候了。”

“她就這樣強勢地分享我一半的床，一半的人生，我好像被割開了，我其實不是我，我隻是一半的未完成的她，由她生下來的血肉去填補她失去的自己。”

洛無極說：“說出來也沒有輕松，隻是重複提起這些事，有種……傷口在發燙的感覺。”

“我有點想吐。”她抱歉道，起身沖去了浴室。

妙法心的手探入口袋，關下了錄音鍵，他邊去廚房邊喊道：“我再給你倒杯水。”

倒好水後，妙法心抿了抿唇，也給自己準備了一杯，溫水緩緩地潤喉，他長長舒出一口氣，握着水杯出來後，洛無極倚在門邊等他，面無表情說：“陪我去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