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田咲今年升國二,她從小成績中上,每天早晨都是前一天的複制,起床後,她像機器人一樣進入自動模式,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吃早飯了,但還在繼續變胖,身上的校服就像枷鎖。
最糟的就是體育課,周一下午的最後兩個小時。
沒什麼比一個蹦蹦跳跳的胖子更可笑了。
一個體重72公斤的“胖子”怎樣才能隐形呢?
她當然知道自己應該揚起頭狠狠瞪着那些人,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這全都是她的錯,因為她是肥豬、波剛,如果她是個正常人,就不會遇到這些問題。
她真想做個隐形人,隻求所有人放過她、忘記她,對她視而不見。
一切都是從半年前開始的,在便利店裡,那群高三的男生起初隻是說說笑笑地調侃,他們故作親切地跑來問她問題,像是“喜歡喝什麼飲料”然後得到答案就圍在一起哄笑,有時是在學校公共食堂裡推推搡搡,在操場上叫她幫忙撿球,都是些小事。
其實,也不能說全是小事……
初二的教室和高等部就隔着一道長廊,每次體育課,她一早就去廁所偷偷換好運動服,這樣就不用當着所有人的面換衣服,但就算特意避開人群,同一時間上課的高三B班還是如期而至。
那些人在體育館出口截住她,然後他們親昵地圈住她的脖子,推推搡搡地把她弄進休息室,她一進去,班上其他人就飛快套上衣服消失了,隻留下她和一群劊子手。
“怎麼回事,小胖子?你一晚上都泡在油裡?”
“波剛寶寶要哭了?嗚嗚嗚我給你紙巾擦擦蒜頭鼻裡面的鼻涕?”
“喂!這團肥腳塞在這麼醜的運動鞋裡,真是惡心!”
又來了!這些白癡又開始發洩了!櫻田最喜歡她的運動鞋,這是奶奶送她的十三歲生日禮物。
小西隆盛突然用籃球砸向她的臉,她沒能躲開,痛得叫了起來,嗓音聽起來就像狗在哀号,可笑極了。所有人哄堂大笑。
門開着,有人路過。
她像一團爛泥一樣,恐懼又期待地望向門口。
穿着毛線開衫的黑發男生懶洋洋地打着哈欠,他往裡面瞥了一眼,接着走進來了,似乎是想來阻止。
“宮本……亮是吧?”小西隆盛說,“我聽過你的名字,不想惹事就少管閑事。”
宮本轉過頭看了看櫻田,在他眼中,她讀到了同情。她全身發熱,臉頰羞恥得又紅又燙,汗珠從臉頰一直淌到脖子,下巴開始顫抖,她感覺到憤怒在體内迸發,整個人變成一塊滿懷仇恨的岩石。
“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有人在櫻田耳邊悄悄警告。
“宮本你是高一的新生?你們班今天應該是戶外體測,老師讓你來拿記錄表嗎,拿完就快走。”又有誰擡高聲音說。
“知道了。”宮本亮拿起記錄表,轉頭走了。
“——看招!給你治治肥肉!”
小西隆盛關上門,誰的拳頭猛地砸向櫻田的臉頰,她吓呆了,沒有辦法還擊,對方又繼續揮拳,比平時更重。其他人也撲了上來,她的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炸了,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肉球!她跑步用滾的,遊泳也用滾的!”
那些人把她一路拖進雜物間,她想要反抗、掙紮,可是四肢完全不聽使喚。小西隆盛打開水龍頭,冷水噴湧出來,像鍘刀一樣砸在受傷的臉上,她的頭發貼在額頭上,衣服濕透了,源源不斷的水流讓人簡直要窒息,她喘着粗氣大聲咳嗽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老師來了。
老師一定是在質問,但奇怪的是,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輕,那麼平和。
“這孩子不小心摔倒了,我們在幫她。”有人說。
“是嗎,還有十分鐘就下課了,你們鬧着玩也要注意時間啊。”老師走了。
還要持續多久?
櫻田每天夜裡都會悄悄起床,在冰箱和食品櫃裡翻出餅幹、漢堡、巧克力、薯片和香腸填滿肚子,她控制不了自己,暴飲暴食能給她力量,去抵抗總是泛着酸水的胃部和要把她吞沒的巨大黑洞。
要不然幹脆逃學吧?但媽媽絕對不會同意的。
媽媽總說,自己好累好難,自己永遠在幹活,櫻田咲已經長大了,應該幫媽媽的忙,而不是添亂。
沒人會相信,十幾歲的孩子會變成殘酷無情的施暴者。
櫻田不知道那些人在醞釀什麼,但他們絕對會比之前更過分,焦慮讓她的胃縮成一團,她的頭又痛了起來,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中午會猶豫要不要去食堂吃飯,因為那裡常常是噩夢的開始,有些人吃着吃着就會盯上她,然後一邊用手往嘴裡塞食物,一邊發出豬叫的聲音嘲笑她。
回家的路上,那些人也會在距離她家幾百米的地方,他們坐在便利店門口的座椅上,面朝她住的樓房,他們大聲笑着,不知道在讨論什麼。
路過時,每一步都是煎熬,她的手指顫抖着掏出鑰匙,插了三次才打開門,然後沖進客廳,喘着粗氣反鎖大門,躲在窗簾後面觀察他們。小西隆盛舉起手臂揮了揮,像是在和誰打招呼,櫻田咲明白他的意思,他們不會放過她。
他們住在同一座城市裡,和她走同一條路,他們在食堂、在操場、在便利店,他們無處不在。
每天起床,櫻田就安慰自己今天馬上就要過去了,他們是折磨人的高手,他們為什麼這麼恨她?
櫻田看着窗戶上的倒影,他們說得對,她胖到讓人惡心,看上去就像腫瘤和氣球,她自己也覺得惡心。
門鈴響了起來,她接起:“喂?”話筒裡傳出笑聲。她立刻挂斷門鈴,手心出汗,渾身發軟。
短信來了,是陌生号碼。
「胖胖寶寶,KISS KI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