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一下子抓緊了她的袖口,“别,别留我一個人,我,我還是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兩人跟着人群來到後院,地上躺着一個女子,渾身濕漉漉的。白孟沖蹲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跟身邊的管事說了幾句,而後管事就大聲招呼幾個人找來木闆和草席。
人群散開一些,桑兔看到了地上女子的臉,腫脹發白,她仔細辨認後,确定自己應該沒有見過。
“啊!她,她是綠籬姐。”貓兒低呼一聲。
“綠籬?”
“嗯,就是她。可是,可是她不是回家省親去了麼,怎麼,怎麼會在這裡?”貓兒咬着嘴唇,渾身發抖。桑兔一把摟住她的肩膀,以免她倒下。
“阿兔,你怎麼在這裡?”白孟沖一回頭看到桑兔,快步朝她走去。
“我聽到喊叫聲,就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應該是意外吧,失足跌入了池塘,已經泡了幾日了。”白孟沖指着不遠處,那裡雜草叢生,日光照耀下有什麼東西閃閃亮着,要仔細看才知道那是一處水塘。
“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管事會安排的。”
“哦,這樣啊。”
人群很快散去,白孟沖又被人叫走了。管事讓貓兒去幫綠籬收拾一下東西,桑兔也陪着去了。
房間是個通鋪,瑤瑤走了,目前隻有貓兒跟綠籬住着,貓兒邊哭邊收拾。綠籬的東西不多,最後就是一個小小的包袱,像是小小的一個墳頭。
“貓兒,今晚我陪你吧。”桑兔說道。
“兔兒姐,你真好。”貓兒低低地喚了一聲。她似乎哭累了,很快就睡去,隻是會在睡夢中時不時地抽泣兩聲。
桑兔盯着房頂,她見過死人,很多很多死人。想起那日從拓滄門出來,她對鐘問策說“人死了就是水溶于水,水就是水,無關好不好看……”
大家都會死的,她也會,這一點是毋庸置疑也無需着急的事情。
師傅臨終前讓她來江南,隻說是她的生機在這裡。她走了幾個月終于到了江南,沒有找到什麼活路,于是她投湖了,結果沒死成。
不知為何,她特别想見到鐘問策,此刻,馬上,就現在。
桑兔不願再等,直接翻身下床開始穿鞋。貓兒的衣裙放在邊上的凳子上,餘光中看到她的衣裙上沾着什麼東西,再仔細一看是片葉子,紋路很特别,有絲絲縷縷的脈絡和斑點,奇怪又有點兒眼熟,一如天外星雲散布的銀河。
此時冷月溶溶,點星濺濺,苦晝園裡,鐘問策坐在廊下曬着月亮,風濕骨痛綿綿無盡。視線中,亮銀鋪地,石徑小路上凹凸深淺,很像那日他站在山頂望到的連綿起伏的墳頭,不可計數,想起無辜慘死的軍士好友,心中的刺痛更甚。
他一直知道是哪些人做的,畢竟黨派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如今那人已經做主東宮,想要扳倒他們,不是容易的事情。
然而,一想到未來将由那樣的人主宰朝堂,在那些人的手裡,先烈前輩抛頭顱創下的基業還夠他們揮霍多久?前線将士用性命守護的安定又能維系幾時?他們不關心民生的艱難和疾苦,卻知道應泉海域的珍珠堪比鴿子蛋;他們任憑國土被賊寇侵犯,置百姓和國家利益于不顧,隻曉得追求個人的享樂和得失;他們無視戰争的成敗和将士的性命,隻懂得挾勢弄權,利欲熏心,隻在乎手中的籌碼和勢力。在如此的風氣之下,報效朝廷、保家衛國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還會有多少忠志之士願披肝瀝膽為君死?又有多少侍衛之臣願殚精竭慮治天下?假以時日,民窮财盡,黎庶塗炭,外賊欺辱,國破家亡。到那時,哪怕愛國如焚、救亡圖存,然而巢已傾覆、回天乏術,縱有滿腔熱血也無處抛灑。
想到這裡,胸中頓如千斤塊壘,鐘問策不得不擡頭望天才能緩解幾分心頭堵滞。
當年塗在天乩弩上的毒藥成分比較特殊的就是丹徒獨活和相屍草了,之前調查缇香山莊的紅蓮浥露霜,意外地找到了丹徒獨活的來源,已經交由皇城那邊的人去處理。根據如今掌握的資料來看,相屍草就是來自赤鷩谷。這次随着赤鷩谷餘黨浮出水面,相屍草的出處應該很快就能确定了。當年赤鷩谷分崩離析後,知道這種草藥且會種植并使用的人應該不會太多。隻要找到相關人員,再順藤摸瓜揪出罪魁禍首,必能揭開真相,嚴懲惡徒,以告慰冤魂;若是能夠一舉拔出内廷毒瘤,整頓朝綱,或許可以重塑河清海晏。
然而,這條路還很遙遠,他們才剛剛看到一點亮而已,比天上的星光還要微弱。
再回到眼下,最近陸陸續續收到很多關于赤鷩谷的消息,需要安排人一一排查。不過,魈陽門的名字被反複提及,這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小兔現在就在那裡。
小兔......小兔......這個名字在鐘問策的心中跳來跳去,直到跟他的心跳融合,他才有了微醺一般的睡意。希望她今夜好夢,希望她能入到他的夢中來。
“……兔兒姐。”
“嗯?你怎麼醒了?”桑兔回頭,幫貓兒蓋掖好被角。
“我夢到了錦兒姐,就醒了。”貓兒嗫嚅道。
“那你就更應該安心睡覺,說明你的錦兒姐一直陪着你呢。”
“真的嗎?如果沒有夢到呢?”
桑兔眨眨眼,“那就再睡一會兒呗!”
後面幾日魈陽門一切如常,甚至還熱鬧了起來,因為二當家黃嵊平一行人從姑蘇過來了。
對于魈陽門來說,或許一個普通侍女的死亡隻是飄落河中的樹葉,沒有任何水花,然而二當家的暴斃,就相當于一塊投入水中的大石頭了,波濤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