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美媖溫柔地說:“新新。”
徐海洋小時候奶奶叫他“新新”,他五歲的時候,在幼兒園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徐海洋”。他回家問奶奶,為什麼叫他“新新”。
奶奶說:“這是你媽媽給你起得乳名。”
那時候,小小的徐海洋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情,他爸爸被離婚大罵他一場,更是讓他早早就懂了事。他和奶奶說:“奶奶,我不喜歡‘新新’這個名字,聽起來像個女孩。你以後叫我‘海洋’。”
從那以後,“新新”這個名字,從徐海洋的世界消失了,就像給他起這個名字的那個人。
徐海洋平靜地說:“我叫徐海洋,不叫‘新新’。”
說是不聊别的,終究隻能聊這些。
“海洋這個名字很好聽。”
“我奶奶起得。我的出生證明和戶口,都是奶奶托人辦得。”徐海洋是非婚生的孩子,當年這種情況辦理出生證明、上戶口,都不是簡單的事情。
車美媖緩了幾秒鐘,“奶奶好嗎?”
服務員敲門,來上餐。
服務員走了。
車美媖把那些點心和西米露往徐海洋這邊推了推,“你看你愛吃哪個。”
“奶奶6月底,去世了。”
車美媖準備去拿咖啡杯的手頓住了,她淡掉了笑容,微微垂着目光,又擡起來看着徐海洋,“對不起。”
“不用。這沒什麼對不對得起的。奶奶這個年紀了,我有準備。”徐海洋端起咖啡喝了口,他覺得沒有藍塞壬做得咖啡好喝,“我爺爺還在,徐樹也在,他們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裡。”
車美媖看着徐海洋,聽着他如此平靜地說着這些生死之事,她心如刀絞。二十多年過去,她還是能從徐海洋的臉上看到他小時候的樣子。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徐海洋放下杯子,語氣依然波瀾不驚,“我四歲的時候,徐樹結過一次婚。半年後,對方知道了我的存在,離了婚。從那以後,徐樹沒結過婚,也沒有其他孩子。”
車美媖控制着自己的語氣,也控制着自己的眼淚,“我們不說這些。”
“除了這些,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車美媖的眼淚滑下來。
二十多年過去,曾經她日夜抱在懷裡的那個孩子,已經如此成熟。他們之間到底要聊些什麼,她已經決定不了了。
徐海洋無動于衷,“我長大了,再有三年,我就三十歲了。我以前不談戀愛,覺得沒意思。今年,我遇到了我喜歡的人。奶奶走了,我也不孤單。”
車美媖淚如雨下,但很安靜。
“我打過一次金玉風,因為我這張臉,他來挑釁我。我也不想長成這樣,但總有事情由不得自己。如果,以後他還來找茬,我照樣打他。”
車美媖抽了兩張紙,捂着自己的臉,“都是我的錯。”
“就這一次吧,以後不要見了。我愛人是演員,關注他的人很多。我不想給他帶來麻煩。”
徐海洋的幹脆利落,如一把刀,割在車美媖的心上。她放下手,看着徐海洋淚水止不住地流,卻是說不出什麼。
徐海洋站起來,走了。
他自然是聽不到包間内撕心裂肺的哭聲。
徐海洋到前台結了賬,走出了店門。
他一步步走近這家店,走近店裡那個人,又一步步遠離這家店,遠離店裡那個人。
一個人,如果從來沒吃過糖,他對甜味,便也沒什麼欲望。
偶然送來了,他不會感恩戴德,也不會喜極而泣。
如他剛才所說,他快三十歲了,又不是三歲,更不是當年的半歲。
走了誰,來了誰,他都有所準備。
他需要什麼,他很清楚。
那天徐海洋在停車場聽到車美媖打電話說:“新新,晚上想吃什麼?”
如今便很清晰了,金玉風的乳名也叫“新新”。
徐海洋希望金玉風不知道乳名這件事,但看金玉風對他的仇視,似乎又是知道的。
車美媖把自己搞成了可憐人,也禍害了自己的下一代。
徐海洋26歲便敢創業,他應付得了所有人。“血緣束縛”、“道德綁架”,這些東西對他都沒有意義。
徐海洋一步步走向劇組,那裡有他的愛人。
這夜的戲拍到淩晨2:30,藍塞壬收工時,聽到劇組的人說外面下雨了。
走出拍攝的小洋樓,他看到徐海洋正站在門口。一個人,撐着一把黑色的大傘。大雨瓢潑,從傘沿飛落,濺濕了徐海洋的黑色帆布鞋。
徐海洋本就愛穿黑色,現在奶奶過世,他更是把黑白色焊在自己身上。一雙黑色帆布鞋,搭配他的寸頭,像極了愛打架的高中生。
車美媖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徐海洋——又冷又厚重。
徐海洋大步走過來,藍塞壬走到傘下,“怎麼不去裡面等?”
“裡面悶。沒事,剛下起來。”徐海洋看着藍塞壬手裡拎着的風衣,“把衣服穿上,車不好過來,我們走一段。”
藍塞壬穿上風衣,徐海洋拎起風衣的帽子給他扣上,攬着他的肩,兩人走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