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治君,你也是個孩子,可沒有資格評價養孩子有多麼困難,我可是深切地體會過那種心力交瘁的感覺呢。”森鷗外裝模作樣地苦着臉,“更何況,既然已經成熟到能夠決定自己離家出走了,修治君就要學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哦,要不要因為好奇就跟着我回橫濱,要自己想清楚喲~”
太!可!恨!了!——修治在心裡咬牙切齒,他默默地盤算着反擊。
半晌,他又神色天真地微笑起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孩童模樣的光彩:“看不出來啊森醫生,你居然會對孩子做慈善,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橫濱」嗎,我記住了喲,我這·輩·子都不會踏足那片土地的,如此一來醫生您就·放·心·了吧。”
修治冰冷地哼笑了一聲,步伐重重地跑出了門。
森摸了摸鼻子,安靜地等待了片刻,門外依舊毫無動靜。
“……”
“哎呀,又把人氣走了呢,林太郎。”愛麗絲幸災樂禍地顯出身影。
然而,森的神情竟毫無懊惱之意,隻是遺憾地看着滿桌的菜肴,低聲感慨着:“……真是可惜啊,還沒讓那孩子吃到螃蟹呢。”
……
「不想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還是會離你而去。人們渴求的一切存在價值的東西,從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跑回房間的年幼的修治,将小小的身體蜷縮進沒有掌燈的黑暗之中。
——沒有人發現,今夜依舊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離去和複返。
在這樣的無聊無望的生活中,母親的溫柔與關愛、兄長的親昵與陪伴,這些珍貴的瞬間終有一日也會在自己的記憶中被腐蝕殆盡吧。
為什麼随着年齡增長,痛苦的感覺也會日複一日地加深呢?
如果不離開這裡的話,他便會在這樣的窒息中慢慢長大,每天絕望地看着斜陽墜落,然後逐漸死于空氣裡的疏遠與隔閡。
而那位醫生也隻會是自己生命裡不值一提的過客剪影。
本該逃離而已,本該如此才對……
但又為什麼,要用哪種溫柔又疏遠,關切又冷淡的眼神看着自己?
明明展現給我的全是心機算計,表情卻是一次比一次地坦誠親近。
會同自己開有趣的玩笑、會認真聽自己奇妙的見解、會帶着柔和的神情陪着自己徹夜長談……會用諱莫如深的口吻提起他神秘的過去和莫測的遠方。
然後,這個人近乎溫柔而耐心地告誡自己,不要跟随他,不要去任性地觸碰他話語中莫測的危險——仿佛自己一旦跟随着他的腳步,在未來必定會邁入地獄一樣。
……哈,果然是極端可恨的醫生。
原來那些漂亮話語,從來不是勸誘,而是指引。
并非許諾,而是選擇。
無比殘酷又無比仁慈,極端自由的、向他敞開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