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四也覺得熟悉,但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猜測道:“難不成是三殿下的人?”
“下瀉藥這種事,除了他,還有誰做得出來?”崔熒對李佑慈不屑一顧,他倆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就互相看不順眼,早年在掖幽庭就結了梁子,而後出了宮更是争鋒相對。
好不容易得了六年清淨,眼不見心不煩,盡管山高水遠,還時不時呈個折子給他上眼藥,但總歸不在跟前礙眼。誰知才回來沒幾日,又來招惹他了,看來是閑得慌。
“待藥勁兒緩了,扔豹房喂狗吧。”
一隻被捉了的耗子,從他被捉住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了他的利用價值。崔熒連審都懶得審,輕飄飄就處置了。
影衛的命就是如此低賤,當主子的一兩句話,就決定了他的生死下場。
甲四應是。
西苑豹房養的十幾條惡犬,有小半月沒碰活物了,這小子運氣好,讓侯爺親自賞他。緩了藥勁兒,更知道疼了,一群惡狗撲過來,牙尖嘴利的,咬一口掉一大塊肉,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生吞活剝。
少有人能得到這種待遇,侯爺今日果真是受了氣,不順心得很。
甲四吩咐兩名侍衛,将人拖去西苑。影衛掙紮不了一點,但他的意識仍舊清醒,崔府的豹房是何處,他心裡也很清楚。常人得知即将面臨什麼遭遇,内心難免恐懼,但他卻沒有,那雙漆黑的眼眸依然淡漠如常。
他好似沒有情緒一般。
“等一下。”甲四突然發現,影衛後背的衣衫在地上拖破了,血色傷口間露出一道不合時宜的疤痕來。
那疤痕的位置,他印象很深刻。也就是在這時,他終于想起,這雙熟悉的眼睛是在哪裡見過的,是那個九年前被逃了的耗子。
這九年,他無時無刻不在回憶當年的場景,他如何同對方交手,傷了對方多少處,分别在什麼位置。而今,全都對上了。
甲四一把撕破影衛的上衣,露出對方勁瘦的腰身,果不其然,腹部也有一道顯著的疤痕。
“侯爺,是他!”甲四欣喜道,“那個逃了窩的耗子。”
崔熒本有些疲憊,捏着眉心心煩氣躁,肋骨還疼着,連呼吸都疼,今日教人踹了一腳,十幾年沒受過這等惡氣,早就憋不住性子了。
但聽到甲四的話,他頗有興趣地挑眉,示意護衛隊将人放下,再次打量對方的眉眼,冷哼一聲:“竟還敢回來送死?”
當年的事背後是誰的手筆,崔熒心裡清楚得很,隻是沒想到這個膽大包天的耗子竟然還活着。
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敢再摸回來,李三那狗賊究竟拿他崔府當什麼了?
“的确有幾分本事,可惜跟錯了主子。”崔熒用腳尖踢了踢影衛的臉頰,“叫什麼名字?”
影衛那雙漆黑的眼眸,靜靜地看着崔熒,一言不發。
“這藥将人毒啞巴了?”崔熒不大高興地瞥了一眼甲四。
甲四尴尬道:“不至于,隻會讓人全身麻木無力,不影響五感和意識。”
“不肯說?”崔熒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我就喜歡這種嘴硬的人,關禁室吧。”
禁室,比豹房更恐怖的存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甲四有些遺憾地打量地上的影衛,終是忍不住開口:“聽聞三殿下身邊養影衛,是鎮北侯一手訓練的,每五年就訓練一批,送到三殿下手裡供其驅使。”
“其中有個代号山茶的,最為出色,十分受三殿下器重。六年前,四殿下馬驚受傷,而後醫治不善廢了一條腿,據說便是這個山茶,突破了金吾衛的重重護衛,替換了四殿下的醫藥。”
“因沒有直接證據,即便四殿下猜疑,但在聖人跟前也說不上半句話。”甲四将影衛的來曆娓娓道來,“後來在北境與莫爾人交戰,這個山茶也曾于萬軍之中取敵将首級,且一連刺殺兩次,腦袋挂在軍旗上,鬧得莫爾軍中人心惶惶不戰而怯。三殿下也正是仗着影衛的暗殺,才打開北境的局面站穩腳跟,繼而赢得赫赫戰功。”
“能從我們手裡逃脫的耗子,想來便隻有所謂的山茶大人了吧。”甲四試圖從影衛動彈不得的眼眸看出一絲别樣的情緒,然而什麼都沒有,他就像是隐藏在濃霧後的山水,讓人瞧不出真心與真容。
崔熒聽到此處,意味不明地笑了:“山茶花啊,素來是明豔美麗,不知折磨起來,該是如何妖冶而脆弱。”
他親自彎下腰,伸出手,輕輕扯住對方臉上的黑色面巾,那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攥緊,随後猛地一用力,像是扼住了人的咽喉,将面巾瞬間扯了個幹淨。
那是一張沉默寡淡的臉,一顆标志性的小痣綴在右下嘴角處,除此之外,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沾半點風情。
然而這張臉又是何其熟悉,甲四下意識去看崔熒的反應,心裡忐忑如打鼓。
那個白日裡才踹了侯爺一腳的小侍女,現下終于露出了不合時宜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