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與百越接壤,城南邊就是連綿的山林。
清晨的霧氣在林間缭繞,與蒸騰的沼氣相纏,古樹肅穆地聳立,腐草雜菌遍地橫陳。
姜月行于其間,穿着一身耐磨的粗布衣,袖口紮緊,靈活的五指包在手套裡,鞋底也為了便于進山而處理過。
眼見要進入沼氣密布的範圍,她取出事先在藥汁裡浸過的手帕,往腦後纏住系緊。嚴實地遮住了口鼻。
每逢盛夏,姜月得空就會進山采些靈芝。此時的靈芝大多數都已有淡黃轉為深紅,藏在遍地的雜草間,熟悉它們生長位置的人可以輕易獲得豐收。
靈芝味甘性平,能補氣安神,止咳平喘,是大補之品,故而價格高昂。直接找商販采買的話,一來價格虛高,并不劃算;二來采摘不精細,常常有損耗。
姜月循着記憶掀開一處處雜草,看見有小小的深紅傘蓋便彎下腰去,一手持剪刀,一手握菌柄,在根部稍上的位置利落一剪。
留下的基底還會在這潮濕密林中繼續生長,往後兩三年都可以重複采摘。
太陽漸漸升起,林子裡濕濕涼涼的霧氣被蒸熟了一般變得悶熱難耐起來。
姜月直起身揉揉酸痛的腰腿,又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擡手将包裹輕輕颠弄兩下,自覺收獲頗豐,心滿意足地打算下山離開。
陽光燥熱,周圍巨大的樹冠不僅沒有起到絲毫遮蔽日光的作用,反而像一個巨大的籠蓋,把林中的一切生命悶住蒸煮。
沼氣在高溫下迅速彌漫,無聲無息地滲透了整個深綠色的紗籠。
誤入林中的瞿溪玉在越來越重的沼氣中被蒙蔽了最後一絲清明,撲通一聲重重倒下。
姜月被倒在面前的高大男子吓了一跳。
看他倒下的姿勢,這人剛剛應該一直藏在樹後,她在這裡呆了許久,居然半點也沒發現。
眼看着男人的面孔迅速發白,姜月心一沉,也顧不得多想,趕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窒息了。
窒息屬于極危重症,若不能及時喚醒,人撐不了多久就不中用了,任你有什麼好藥也無濟于事。
當務之急,得趕緊把人弄醒。
隻是她今日為了采藥輕裝簡行,身上也沒帶解毒的藥……
姜月抿着唇,垂眼思忖片刻,随即一把攥住男子的手,将五指用力搓攏,掏出采藥的剪刀快狠準地對着指尖紮出五個小血洞,用力一擠,鮮紅的血珠立即滲出,另一隻手也如法炮制。
——這是十宣放血之法,可以清熱開竅醒神,使昏厥休克之人轉醒,尤其對夏季中暑有效。
根據她的經驗,瘴毒雖然是諸邪彙合難以速清,但其毒性應當不至于使人直接昏厥,應當有大半暑熱合邪的緣故。
她把這暑熱洩出去,人即使不醒,至少能恢複呼吸。
瞿溪玉昏蒙間,忽然被指尖的一陣銳痛喚醒。
這手段他曾見人用過的。
瞿溪玉迷迷糊糊地想。
似乎是在審訊細作的暗牢裡。
他倏然睜眼,一把攥住姜越的褲腳,吃力開口道: “我乃颍川瞿氏,女郎救我,必有重謝。”
——
瞿溪玉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看周圍的環境似乎是一家醫館。
旁邊有個女郎輕咳一聲:“郎君醒了,現在可有什麼不适?”
瞿溪玉在外征戰,素來是能忍疼的,但此刻也不知出于什麼心理,他放輕聲音道:“…還有些疼。”
姜月聞言眉心微凝,她喂給此人的解毒丹是南方醫家世代沿用的,應當藥到病除才對。
除非患者年老體弱,或是稚嫩幼兒,難道這人看着高大,其實外強中幹?
她嚴肅起來,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搭脈。
瘴氣緻病的病機至今也無人能說清,故隻稱作“毒”,不以六淫邪氣論之,治療也隻能沿用曆代驗方。
一旦出現變證,往往完全沒有醫案可考,隻能憑借醫者自己的經驗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