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地面,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堅決不與陳洛川對視。
親娘嘞,他就是個傳話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哇!
姜月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心中蓦地一跳,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緒又湧了上來。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接着就聽見陳洛川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果然不會答應。
理所當然的預判得到驗證,說不清是失望更多些,還是坦然更多些。
抑或是,還有些别的什麼情緒。
姜月心裡咯噔一下,莫名有幾分慌張。
“罷了,走吧。”
陳洛川的聲音陰森森的,像是在磨牙,語氣極為不滿。
但肯定的語義明明白白。
他又一次因為陸娘子改變的自己的決定。
突兀的想法從腦海中冒出來,姜月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想,簡直吓了一跳。
這和陸娘子有什麼關系??就算換個人說看見了陳洛川正閑着沒幹事,要找他去公務,他也不能明着拒絕啊!
隻是與前頭的事情碰在一起…
腦海中似有另一個聲音浮現,這太巧合了不是嗎?
腳步聲逐漸遠去,陳洛川似乎已跟着那傳話的小将走遠了。
姜月謹慎地再次撥開樹枝看了幾眼,确認無虞,這才輕輕跳下來。
落地的瞬間,發麻的腿腳微微踉跄了下。
她不敢立即原路返回,擔心與陳洛川在路上撞見被逮個正着,幹脆走到溪邊,除了鞋襪,把小腿整個浸進去緩緩按揉。
涼沁沁的溪水舒緩了燙熱的肌肉,思維也跟着清晰不少。
姜月冷靜下來,開始分析自己似乎出了些問題的腦子。
她方才好像在嫉妒陸娘子…被陳洛川看重?
念頭一出,她自己先疑惑了下。
她很清楚自己對陳洛川沒有一絲一毫男女之情,先頭頂多有些出于感激的敬仰,後來也早就磨滅了。
赤/裸的腿腳在溪水中泡久了,逐漸浸得冰涼,姜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恍若未覺。
她固然不知心悅一人是何感覺,但絕對不會是她與陳洛川這般,這場關系隻是他單方面仗勢欺人的強迫而已。
她不可能對這樣一個危及自己前程乃至後半生所有幸福的人有一絲好感的。
最開始的時候,她一直給自己鼓氣,一遍遍告訴自己可以逃出去的,一切會回複正軌,她會擁有自己想要的一生。
後來見實在希望渺茫,她又開始對自己說,即使一時半會兒不能逃出去,隻要她堅持鑽研醫術,保全心中的信念,不要被後宅磨平,就永遠可以等到轉機。
再後來,意外逃走卻又被抓回去,自由失而複得,得而複失,她開始越發不能忍受在陳洛川身邊的日子。
她開始意識到,每一點妥協、每一秒蟄伏、每一寸失去的時間都是對她生命的浪費,都是陳洛川對她的消耗。
先前周老将軍告訴她,她所言的溫病症狀,有幾種與瘟疫十分類似,她當即大喜過望,廢寝忘食地投入進了研究,如今已有些成果,隻是苦于身在軍營之中,不得随意出入,難以去尋得病人驗證療效。
她是不愛抱怨境遇的人,但也很難不想到,若是沒有陳洛川的阻撓,她早就應該依托太醫院的号召力,把溫病的理論推行天下,或許早就有人會指出這與疫病的聯系,她也可以早早将其應用完善,能成了行之有效的驗方。
師友,地位,良機,都是珍貴之物,郎君要做一番事業也得珍重依托的,陳洛川作為首輔,怎會不明白?
怎會這樣理所當然地把她的奪走,還口口聲聲說喜愛她?
姜月胸膛起伏,在身側握緊了拳。
她曉得這事不能全怨怪陳洛川,世人不承認女子的功業,已到了潛移默化的地步,世上男子恐怕大多是熟視無睹的。
婚嫁太不公平,隻要有了這一道關系,男子仍可以在外頭肆意揮灑,施展才華,女子卻隻能被囚于一方,輕易失去了所有竭力争取到的好東西,餘生空度歲月。
她警惕着,卻還是被陳洛川拉進了泥潭,怨恨後悔都沒有用了,唯有提住這口氣,一直與他争下去。
而陸娘子是不一樣的,她有依仗,即使嫁了人也不會被拘束,甚至連陳洛川這樣讓自己覺得痛苦不能掙脫的龐然大物,在她面前都得收斂一二。
她真正嫉妒的,或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