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此處走不掉的是他們,不是朝廷。
“咱們在這裡賣命,朝廷倒是當作兒戲一般,這究竟是誰家的天下!”
“…慎言。”
将領們一個接一個走出去,中軍帳又變得空蕩起來,隻剩了幾人。
“周将軍也請回吧。”瞿溪玉看向坐着沒動的周老将軍客氣道,
“還有陸将軍,此事我須與監軍大人商議一番。”
陸柒默了瞬,“此事是我崔家失職,我當為此負責,以…安撫人心。”
瞿溪玉沒看她,站起身從糧袋裡抓了把混雜砂石的米糧,歎了口氣,
“陳大人,你的意思呢?”
陳洛川扯了下嘴角,“我的意思?把陸将軍斬了以平衆将之怒?”
陸柒瞳仁一顫,整個人瞬間繃緊。
“該殺的不是陸柒,我也不需要推誰出去頂罪。”青年薄薄的眼皮掀起,眼中洩出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
“安撫人心,最有用的東西是勝利。沒有糧,找友鄰借些便是。”
“我聽說南方的麥子熟得快,十月種下,二月便能收獲。”
“如今,越人的城池想必都在收麥子吧。”
此言一出,瞿溪玉猛的回頭,陸柒也愕然擡眸。
“現在就打?不可,我們部署未全,貿然開戰恐怕不妥。”瞿溪玉率先反對。
“當然不是,想什麼呢。”陳洛川輕哧一聲,手中地圖一抖,食指輕點,“這處。”
其餘三人目光彙聚過去,他開口道,
“還記得我前段日子被越人夜襲麼?追了半宿無功而返,原本都快要追上了,敵軍忽然像是插翅而逃一般不見蹤影蹤影。”
“我回來後多次派人探查,終于在這處山間發現一條小路,與他們的默城相接,可供兵馬通行。”
陸柒若有所思,“監軍的意思是,可從此處奇襲,搶得糧草?末将願領命,将功折罪。”
青州多山,青州軍最善山地作戰,陸柒又精于奇襲,瞿溪玉對此沒有異議,點頭道,“我看可以。監軍的意思呢?”
陳洛川沒答,隻是垂眼看着地圖不知在想什麼,“周将軍留在此處,可有什麼要說的?”
未等周老将軍答話,陸柒與瞿溪玉對視一眼,面色微微尴尬,“監軍……”
“監軍大人。”周老将軍卻在這時起身,對着陳洛川拱了拱手,又轉向陸柒,“夫人。”
陸柒微微點頭受了一禮,心中歎了口氣。即使崔家這一代并無在軍中出色的人物,清河到底在冀州,對冀州影響極深,冀州軍中亦多有崔氏子侄,始終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周老将軍留下來的目的與她是一樣的,但周老将軍若真因此受了牽連,恐怕冀州軍心中不滿,她又不好插手那邊的事情,反而麻煩,不如直接由她一力承擔。
她正想着如何阻止,就見周老将軍上前,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粗瓷瓶,“元帥,監軍,請看此物。”
他取下瓶塞,在衆人視線中将瓶内物品傾倒于掌心。
粗粝的泥土滾落在老将掌心,穩穩攤開在布滿厚繭的皮膚上。
“這是……”
陸柒喃喃一聲,青州與冀州毗鄰,皆有帶家鄉土出征的風俗,兩地又土質相似…
土質?
陳洛川眼神微凝,一手攤開,瞿溪玉頓時會意,從面前糧袋裡抓出一搓放上去。
兩隻手掌靠近,一者黑而細碎,一者粗糙幹跞,細微的差别暴露無遺。
“崔家的糧囤積在冀州清河的祖籍,若要摻假,怎會用别處的沙土?”
周老将軍正色道,“二位可莫說這糧還可從别處征收,你我心知肚明,如今天下初定,各地世家豪強不過畏懼威勢表面順服,心裡哪個沒有小算盤?若真要從他們嘴裡弄糧,不知得扯皮到猴年馬月,哪得這麼快運來?”
“這批糧數額極大,明面上是崔二郎奉旨去各地征收,實際不過叫崔家出齊罷了。”
而崔家願意做這個冤大頭,自然是因為…
周老将軍隐晦地看了眼陸柒,崔家想要兵權,牙口卻不夠硬,子侄中竟無弓馬十分出衆的。
所以此番下了重注。
瞿溪玉頓時明白過來,面色一凜,趕忙自己也從糧袋裡抓出一把細細辨認,
“果然是此地的土…糧草必是越人所劫!”
他立即轉向陳洛川,“監軍所言極是,這批糧落在越人手裡,我們是絕對耗不起的!當立即出兵!”
陳洛川卻是垂眸,拇指碾着手中砂土,嗓音森寒,“不,現在反倒不能打了。”
“這不是偶然被劫,這是裡應外合。該死的……京中竟還有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