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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川春見的确沒有用到三天。
他在第二天的淩晨破繭而出,變成了一隻春日裡的蝴蝶——當然,并不是說谷川春見真的變成蝴蝶了,隻是指他現在的狀态,和剛剛從繭裡逃脫出來的皺巴巴的蝴蝶沒什麼兩樣。
男人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地上,他猛烈地咳嗽着,全身都在顫抖。那些破裂開來衰敗的觸肢們蠕動着縮回泥潭裡,很快,那片污穢的黑褐色泥漿也消失不見了,地面恢複如初,就好像它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川春見背上新鮮的、漆黑的、扭曲的刻印。那是人類無法理解的文字,它們猙獰地攀爬在白皙的皮膚之上,像是撕裂後又愈合的傷疤,層層疊疊的遍布了男人的整個後背。
藍眼的神明在虛空中取出一件衣袍,将可憐的人類包裹起來。
「咦,不臭。」魔女蹦蹦跳跳地在人類面前認真地嗅了嗅,得到了她鐘愛的人類依舊還是香的結論,「太好了小春!我還在想如果你真的變臭了的話,還要不要和你說話了。」
她沒有得到回應,男人咳得幾乎快要喘不上來氣了,他狼狽地幹嘔了一聲,抹掉了從眼眶溢出的生理性淚水。
太疼了。
谷川春見感覺他全身都像是被重組了一般,他的确也是被重組了,幾乎每一個細胞都被活生生地撕裂開來、扭曲、碰撞、重組。他的血肉被毫不留情的剔除,椎骨粗暴地被抽出,他所有生為“人”的這一特征都被否認,直到他成為它,而它掙紮着新生,谷川春見才重新獲得了還可以被稱為人類的資格。
沒有得到回應的魔女歪了歪頭,她伸出一隻手指戳了戳人類:「小春?」
谷川春見幾乎是反射性地避開了魔女的觸碰,他現在渾身上下都在痛,實在是經不起一點兒刺激了。
「饒了我吧,魔女。」男人沙啞而無奈地開口,「讓我緩緩。」
赤發的魔女倒是沒有生氣,她托着腮蹲在男人面前,被紗布遮住的雙目仿佛可以看見男人一般顫動着,她說:「你現在和我一樣了,小春。」
「我們都是人類,也不再是人類。」她興奮地說道,「你現在不需要我也有資格和■■打賭了,真好!」
……這到底有什麼好的。
谷川春見的嘴角抽了抽,對于魔女天真爛漫的話語不予置評。
「但是已經打過的賭還是要繼續的!」她說道,「小春,不能逃跑哦?」
「我早就不會再逃跑了。」
谷川春見終于恢複了一點力氣,他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袍穿好,轉身看向一旁正捧着一袋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爆米花吃着的藍眼神明問道:「有什麼需要我注意的……後遺症嗎?」
他将後遺症這三個字咬的特别重。
畢竟這個隻知道吃瓜的神明從來沒有告訴他關于「不死」使用過度後會觸發暴食欲望,谷川春見第一次想要掠食的時候差點沒當場上天台,如果不是後來他回幕間找魔女詢問,他還以為自己真的瘋了。
不靠譜的神明大人吃爆米花的手停頓了一下:「哎呀!你不說我還差點忘記了呢!」
我就知道!!
谷川春見咬牙切齒。
「倒也不是什麼很麻煩的後遺症,最多變得病恹恹的而已。」
「吸收超過身體負擔的污染的話,容器自然會受不了想要溢出,畢竟容量有限嘛,總不能讓你一隻杯子裝下一鍋的濃湯。」祂說,「你隻需要注意不要吸收超過自身能力的污染就可以了。」
隻是變得比較虛弱是嗎?那應該還好。
不知道為什麼,谷川春見總覺得應該沒這麼簡單,但是既然祂都這麼說了,人類也無法質疑什麼。
「那我怎樣才能知道超過了?」谷川春見有些為難,「這個也太抽象了吧,難不成我要按照身體的虛弱程度來分辨嗎。」
藍眼的神明思考了一下:「确實是個問題,這樣吧——你喜歡什麼類型的首飾?」
這個話題轉移的有點快,谷川春見愣了愣,遲疑道:「……項鍊?」
祂點了點頭:「那就項鍊吧。」
伴随着祂的話音,停滞的空間裡卷起了一陣春風,它牽扯着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色塊和撕裂的棉絮,在魔女驚呼的聲音中編織在一起,純白的雲朵一絲絲被逐漸染成漆黑,它們交疊着,最終變成了一條大約有一指寬的絨面頸鍊,落在了男人蒼白的脖頸上。
魔女似乎是知道祂在做什麼,女孩高興地舉起了雙手,她輕輕施展魔法,在那黑色的項圈型項鍊下方點綴了一顆如同火焰般熠熠生輝的寶石墜鍊。
「這樣就可以了。」神明滿意地點點頭,「這顆寶石是一種法術寶石,它會反映你自身的狀态,污染吸收的越多,它就會越紅——假如你吸收的污染超過了容器可以承受的範圍,它就會燒起來。」
祂停頓了一下:「并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燒……嘛,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有什麼是他現在不能知道的?!
然而谷川春見沒有多問,四年的時間足夠他摸清這位偉大存在的脾氣,雖然在大事上很靠譜,但是在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祂似乎很樂意與他玩一些惡趣味的小遊戲。
「賭既然清理和改造已經完成了,那是不是可以玩了?」魔女似乎已經等不及了,她拉着人類的手臂,乖巧地歪了歪頭,「不要忘記我們的賭約哦,小春?」
魔女的手指冰涼而冷漠,被拉住的男人頓了頓,低下頭看向赤發的女孩。
「當然,」他說,「我不會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