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要淨面前,卻對着銅鏡怔了一下。
臉怎得這樣紅?
阮箋雲不作他想,隻當是脂粉的緣故,叫青霭端水來洗漱。
待青霭侍奉完出去後,她換上寝衣,想了想,還是挪到了裡側的位置上。
按理說應當是妻子睡在外側,夜裡方便照顧丈夫起居。
但她怕裴則毓回來時不方便進去,因此就宿在了裡側。
深夜寂寂,燭光熏然,偶爾傳來一兩聲燈花細微的爆裂音。
阮箋雲靠着軟枕,不時翻過一頁書,靜靜候着裴則毓回來。
—
夜黑風高,冷月如鈎。
書房裡,裴則毓低頭翻閱着手中的信件,時良垂首站在一旁侯着。
“呵。”
一聲輕笑傳來,時良反射性地擡頭看去。
隻見裴則毓随手将信件扔回案上,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有些冰冷的笑:“老狐狸。”
這樁嫁女兒的買賣,阮玄着實算得精明。
時良聞得他嗤聲,眉頭一跳,知他此刻心情不佳,目光便不自覺落在桌角那副錦帕上。
方才主子出了房門,便用那帕子仔仔細細拭過右手,慢條斯理,一遍又一遍,似是要極力抹去什麼髒東西一般。
至于所謂十萬火急的“要事”——
更不過是不想與那位圓房的幌子罷了。
思及此,便開口道:“主子,皇妃她……”
觸及到裴則毓沉沉的目光,渾身頓時一個激靈,當即改口道,“阮氏!”
“屬下打聽過了,那阮氏自出生起便一直被寄養在洛老太傅膝下,三日前是第一次進京。”
裴則毓聞言挑了挑眉。
原以為阮玄會随便認個義女來打發自己,沒想到這老狐狸比他想象的有誠意,竟還真舍得把親生骨肉送過來。
不過……
一時不自覺回想起方才在婚房見到的所謂的“妻子”。
那樣沉靜的性子,的确不像相府裡養出來的。
“這倒奇了。”他勾勾唇角,指骨不緊不慢地叩着案幾,“當年洛老太傅因着女兒的死,和阮玄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兩人一時形同水火,不共戴天。”
“怎麼如今卻松了口,願意放這個唯一的外孫女回到她父親的身邊了?”
“屬下不知,”時良搖了搖頭,“據說是洛老太傅收到京城寄來的一封信後,就做出了這個決定。但安插在府裡的眼線說,他屏退了所有人,将自己鎖在書房裡,信件也是閱後即焚。”
“這麼秘密?”
裴則毓懶笑一聲,向後仰靠在椅背上,似有些興意闌珊。
他揮揮手,隻簡短地扔下一個字:“查。”
時良領命,識趣地退下,一并将房門小心掩上。
偌大的書房霎時隻剩下一人。
裴則毓靜靜坐在原地,半邊身子被燭火映得通明,另半邊卻隐在黑暗裡,長睫微阖,神色無悲無喜,晦暗不明。
許久,才緩緩起身,踱步至窗前,擡首望向漆黑的夜空。
皎月孤懸,光華如水如銀,流瀉千裡。
他久久立在窗前,背景颀長孤寂,宛若一尊靜屹的雕塑。
此月依舊,斯人卻早已身埋泉下,魂滅骨銷。
—
雞鳴一聲。
阮箋雲夢中驚醒,下意識摸了摸身側。
——觸手一片冰涼。
她清醒過來,一眼看到旁邊的被褥依舊疊得整齊,與記憶裡的别無二緻。
看來裴則毓昨晚沒回來。
阮箋雲緩緩吐出口濁氣,說不上心頭是失落還是慶幸。
她看了看天色,随即揚聲喚道:“青霭。”
青霭聞聲進來:“姑娘…夫人怎醒得這樣早?”
阮箋雲“嗯”了一聲:“今日要進宮拜見,早些起來梳妝吧。”
青霭便伺候她洗漱。
她昨夜就睡在隔壁廂房,自然也知道裴則毓走後便沒再回來。一時心緒難言,但見阮箋雲面色平靜,便又生生将話咽進了肚子裡。
挽髻時,瞧見銅鏡裡映出阮箋雲眼下的青黑,頓時心疼不已:“夫人昨夜睡得不好嗎?”
“不,”阮箋雲搖頭,回想起昨晚的夢,神色柔軟起來,“我夢到外祖父了。”
“青霭……”
她聲音極輕,仿若呢喃:“我想外祖父了。”
不知自己離開後,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好?
青霭安慰道:“等回來後,您給老爺寫封信,那邊應當很快就收到了。”
阮箋雲聞言笑意更深:“隻希望我的信可千萬别被書塾那群小子偷拆了去,不然他們該笑話我想家了。”
“哪能呢,”青霭跟着抿嘴笑,“他們要敢,陸公子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阮箋雲聞言眉間微蹙,剛要說話,卻聽一道溫文如玉的聲音傳了進來:“夫人在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