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府裡所有伺候的都叫來,讓我認認臉。”
青霭應下。
不過一會人便齊了,分成幾行地排在院子裡,一雙雙眼睛齊齊望着端坐正中的女子。
阮箋雲卻不看她們,隻慢悠悠撇去盞中浮沫,啜了一口茶。
舌尖品了片刻,頓時微微眯起眼睛,惬意得像是隻伸着懶腰曬太陽的貓。
不愧是天家用茶,比起甯州的着實勝出許多,連回味都更甘美醇厚。
半晌,才放下手中茶盞,笑眯眯地看向庭中。
“人可都齊了?”
見青霭點頭,便笑着指了人群中一人,讓她站了出來,親親熱熱地道:“想必這位便是曲嬷嬷了罷?”
被指到的那人先是一怔,随即連連驚慌擺手,指着另一個方向道:“不,奴婢不是。”
“那位才是曲嬷嬷。”
阮箋雲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恰巧看到那仆婦臉上鐵青之色一閃而過。
那仆婦看着約摸中年,身形瘦長如一根山藥,眼窩深陷,顴骨高且突。
此時撥開人群走上前來,沖她略一躬身。
“奴婢曲氏,見過皇子妃。”
阮箋雲立刻坐直身子,歉意地笑笑,示意青霭去扶她:“我人小眼拙,竟認錯了人,還望嬷嬷勿怪。”
她這個主人家的語氣柔軟溫和,話又是十成十的禮貌,曲嬷嬷有氣撒不出,隻得生生咽下去,扯出一個笑臉來。
“皇子妃哪裡的話,都怪奴婢長得不打眼。”
阮箋雲和氣地笑了笑。
“今日叫大家來,也沒别的什麼事,隻是想知道如今府裡各處都是怎麼安排的。”
“廚房的都是哪些人?”
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久陸續走出幾個人來。
阮箋雲笑着端詳了片刻,點了點頭:“很好。”
随即微微側頭,朝着身後柔聲問了一句:“可都記住了?”
見她點頭,便笑着把頭轉回來。
下一瞬,拍了拍手揚聲道:“都綁了吧。”
身後之人利落地應了一聲“是”,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那幾人俱已經被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丫頭們按在地上了。
驟然發難打了曲嬷嬷個猝不及防,她兩眉倒豎,顯得本就高的顴骨更是山一樣高。
“皇子妃這是……”
不等她說完,阮箋雲便打斷道:“嬷嬷放心,殿下那邊有我去說。”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扯上裴則毓了?
曲嬷嬷眼中不解更甚。
阮箋雲見她迷惑,善解人意地解釋道:“我知曉的這些人都是跟着殿下從宮裡出來的,如今仗着與殿下的舊情分,就敢在廚房貪贓銀錢,着實可恨。”
“一筆一筆,都在這賬冊裡記着呢。”
她示意青霭将那本舊賬冊拿來,邊翻邊念道:“元成十六年正月朔四日,荠菜十斤,價八兩四錢;上等羊肉二十斤,價六兩八錢……”
“元成十六年二月廿三日,栗子十斤,價五錢四分;醓魚十二斤八兩,價六錢五分……”
“元成十六年三月廿七日,……”
念到最後,眉目俱冷肅了下來。
若逢冬日裡,鮮蔬肉食這類難得的,往賬冊上謄錄的至少要多出三倍,至于尋常佐料、小食,更是要貪上五倍不止。
“可還要我将王二、張五叫進來,與你們當面對一對,這菜這肉到底是幾錢一斤?”
王二、張五便是常為九皇子府供貨的菜農,漁郎。
曲嬷嬷見狀不妙,正想從她手中将賬冊接過來,哪知阮箋雲忽地擡手,将賬本給了她身邊之人。
賬本被牢牢地遞到了周英手中。
她居高臨下地瞧着曲嬷嬷,緩緩将賬本放回懷中。
“你……”
曲嬷嬷動作頓住,隻覺眼前這人頗為眼熟。
沒等她回想起來,阮箋雲那邊卻又動了。
她斂眉垂眸,端起茶盞啄了一口,汝窯瓷的杯盞磕到碟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們可認?”
下首那一方人此刻早已抖若篩糠了,鐵證面前,哪還生得出半分辯白的力氣。
“都不說話,那便是認了?”阮箋雲笑笑,招呼青霭,“将這夥子欺主的刁奴一并發賣了。”
那群人聞言登時哭天搶地起來,隻求阮箋雲開恩,更有甚者甚至撲向了曲嬷嬷。
曲嬷嬷看在眼裡,隻覺心裡火燎一般焦灼。
給出去的舊賬本分明字迹都瞧不清了,怎還可能查到當初的賬?
就算是現編的,皇子妃一個不出閨閣的大小姐,縱然是從鄉下回來的,怎會對京城的物價這般了解?
阮箋雲坐在上首,不動聲色地将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隻微微笑了一下。
她猜曲嬷嬷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
廚房這種肥差,裡面自然安排的全是她的親信。
阮箋雲這一招,相當于挖空她小半根基,她怎麼肯幹?
果不其然,隻見那鐵棍山藥一樣的身影上前垂首道:“皇子妃明察秋毫,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