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阮箋雲輕而緩地答他,“這是臣妾家鄉的一道點心,名喚龍井茶糕。”
裴則毓心中咀嚼了一番這個名字,朝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夫人費心了,我很喜歡。”
随即話鋒一轉。
“夫人今日勞心勞力,實在辛苦。”
“時辰不早了,夫人也早些安寝吧。”
阮箋雲原本正準備起身伺候他沐浴,陡然聞得這話,動作頓了一下。
随即低垂下眉眼,笑着應了一聲。
裴則毓本已經走到門口了,餘光瞥見阮箋雲站在自己身後,烏濃長睫低垂,看不清眼底情緒。
不知怎的,腳步遲疑了一秒。
不着痕迹地歎了口氣,回身望向阮箋雲,溫柔地道:“那龍井茶糕着實美味,不知夫人可否許我帶進書房?”
話音剛落,隻見原本沉默的妻子倏然擡起頭,長睫忽閃了一下。
……
阮箋雲沐浴完出來,坐在梳妝鏡前,指尖扣着一把檀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身前墨發。
鏡中人容色傾絕,墨發如緞如綢,隻是眼神略有飄忽,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成婚第三日,裴則毓依舊沒有宿在她房中
雖說她對這件事也無甚所謂,但……
他到底是真忙,還是不欲與自己圓房呢?
思及此,腦中忽得靈光一現,生出一個猜測。
莫非真如惠陽郡主所說,裴則毓其實心有所屬,卻礙于某些原因不得已娶了她?
這個猜想湧上心頭,呼吸頓時亂了一瞬。
阮箋雲放下梳子,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有沒有心上人,與自己何幹?
所幸這門婚事于她而言來得潦草而荒唐,她也不至真的對才認識幾天的丈夫情根深種。
如今這般相敬如賓,恰合她的心意。
隻是當夜輾轉反側,竟至三更才堪堪入眠。
—
案上的茶糕存在感十分強烈。
裴則毓擡眼也好,垂眸也罷,餘光裡總會不自覺地映入。
窗棂開着,夜風習習,龍井淡遠的茶香混在涼風中,更顯清冽。
他索性停下手中批複,偏頭瞥向那茶糕。
隻見朵朵桃花栩栩如生,整齊地碼在盤中,層層簇簇,白如雪,星點金,足見烹饪時的精細用心。
令人不由想起制作它的人。
顫動的睫羽,柔軟的嗓音,纖細如蔥根的五指……
還有因他一句話便驟然亮起來的雙眸。
“主子。”
下一瞬,時良的聲音蓦然在門外響起。
裴則毓如夢初醒,發覺自己方才的走神,心下一驚,不自覺地蹙起眉。
穩了穩心神,才道了一聲“進來”。
時良推門進來,看到他緊擰的眉,不由多了幾分感慨。
許久不曾見過主子這般嚴肅的神情了,也不知是什麼政務,竟這般難纏。
當即言簡意赅地彙報道:
“嶺南來信,吳廷金被單獨關押起來了。”
裴則毓眉目驟然冷了下來。
少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二哥動作真快。”
太子向來是個嚴謹缜密的人,若無證據,絕不可能輕舉妄動。
如今這麼幹脆利落地就把人抓了,想必是找到了能釘死吳廷金的罪證。
雖說比他預料中要快了不少,但……
此刻總會有人比自己更上火。
裴則毓斂眉,蒼白腕骨微動,穩穩地在信函末尾批下一個朱紅的“準”字。
“裴則逸那邊呢?”
時良道:“果真如主子所料,四皇子今日一早便進宮求見阮貴妃,但貴妃仍處于禁足中,是以二人并未見到。”
“下午,在觀茗居約見了戶部侍郎黃注。”
裴則毓聞言手腕一頓,筆尖懸在空中,一滴墨垂而不墜。
“沒去食鼎閣?”
時良搖搖頭:“沒有。按理說應當去的,明明中午還專門派人來預定了雅間……”
“知道了,”裴則毓淡淡道,擱下手中的朱筆,“這兩月不要再與食鼎閣的人接觸。”
食鼎閣被盯上了。
時良神色一凜,顯然也是想到了這個可能:“是。”
“觀茗居背後之人,可有線索了?”
“還未曾找到,”時良低聲道,語氣有些遲疑,“主子,這都半年了,還未找到,會不會……”
會不會并未背靠朝中的大人物?
裴則毓指骨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着桌面,隻平靜道:“不可能。”
酒樓、茶肆,這種天然的情報搜集場所,若是背後無人,誰敢開在太子和四皇子的眼皮子底下?
更何況觀茗居兩年前才建立起來,如今發展壯大到能與食鼎閣分庭抗禮,若說背後無人推動,連稚子也不會信。
恐怕背後之人,也早已懷疑食鼎閣的所屬了。
“繼續,”他隻簡短道,“宗室,同僚,凡所結交,都查幹淨。”
“任何蛛絲馬迹都不要放過。”
“是。”
時良領命,正欲離去,忽得被裴則毓叫住了:“等等。”
他依言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順着裴則毓的示意看去,目光霎時凝住。
隻見檀木案幾上如往常一般堆滿公文書卷籍,偏偏此時右上首處突兀地多出了一盤雪白馥郁的糕點。
玲珑精緻,清香悠遠。
裴則毓并未擡頭,隻淡淡道。
“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