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則毓臉色不變,邁入内室,道了一聲“父皇”。
“老九回來了?”見是他,成帝臉色稍霁,但眉宇間仍盈滿怒意。
裴則桓尚未離開,仍處在室内,此時見到他,也略一颔首。
成帝餘怒未消,緩了好一陣,才道:“你二哥,昨日回京路上遇刺了。”
裴則毓聞言,恰到好處地一怔,随即目光落在裴則桓身上。
“皇兄身體可無恙?”
“傷不在要害,無妨。”裴則桓簡短道了一句,轉而将目光投向成帝,“兒臣行至西南途中遇刺,敵暗我明,處境不利,是以此番回京,便多做了一重準備。”
“随行車馬仍按原計劃離西南回京,用以迷惑敵人視線。兒臣則提前幾日,隻攜少數親信侍衛,走近路回京。”
“然而行蹤不慎洩露,敵人孤注一擲,派出大量刺客前來追殺,行至雲霧山時,兒臣與侍衛失散。”
“幸得好心人搭救,方能回京。”
裴則毓正垂眸沉思,所以不知說到此時,裴則桓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
聽完這番兇險經曆,縱然是成帝,也悄然喟歎一聲,感歎上天庇佑。
隻是此刻靜下心來,細細回想,忍不住又砸了一套上好的鎏金鴻雁流雲紋茶具。
“膽敢謀害儲君,這是要反嗎!”
他呼哧着粗氣,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死死咬牙道:“查。”
“給朕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幕後主使差出來!”
兩人神色一凜,不約而同道:“是。”
成帝這次是真的動了怒。
不隻是因為儲君安危有虞,更是因為皇帝的尊嚴受到了挑釁。
太子此番去西南赈災,是他授意的。
如今調查屢屢受阻,甚至遇險,這不是明着打天家的臉嗎?
龍涎香袅袅,在死寂的室内升起,幻化出一片淺淡白霧。
他發洩完火氣,終于平靜了下來,恢複成原先八風不動的威嚴模樣。
“老九。”
裴則毓上前一步,垂首道:“兒臣在。”
“大理寺卿唐昭明如今年逾古稀,數次向朕遞交辭呈,欲告老還鄉。朕念在後繼無人,一直不肯松口。”
成帝目光落在裴則毓身上,注視着小兒子皎明雅緻的輪廓,緩緩道:
“待他退下來,你就去大理寺任職吧。”
“調查刺客一事,辦得隐秘些。”
裴則毓薄唇微動,還未言語,便被打斷了。
“老九。”成帝揉揉額角,生平以來,首次感到力不從心。
他整個人被攏在煌煌的龍椅之中,脊背佝偻,周身透出一種蒼老的疲憊。
“也學學你的兄長們,替朕分憂吧。”
裴則毓垂眸,眼中情緒深沉難辨,沒有再向往常一樣百般推辭。
“兒臣遵旨。”
裴則桓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向來不問朝事的老九,終于也被父皇授下官職。
窗外猛地刮起一陣大風,吹得鳥雀驚飛,簾幕飄搖。
天邊隐隐傳來沉悶雷聲,空氣重而濕潤。
帝京,要變天了。
—
“姑娘,姑娘?”
青霭輕輕搖醒阮箋雲,柔聲道:“太醫院的章太醫來了。”
阮箋雲勉力睜開眼睛,隻覺眼前一片灰蒙蒙,頭重腳輕。
“……太醫?”
她思緒混沌,隻胡亂想着。
太醫怎麼會來?
“是,奴婢扶您起來。”青霭将她靠在床頭,還貼心地在她腰後墊了個軟枕。
待一切準備就緒後,章太醫進來,朝她躬身一禮:“微臣見過九皇子妃。”
阮箋雲輕輕甩了甩頭,迫使自己清醒些。
“章太醫請起。”
她虛弱一笑:“病中無狀,章太醫見笑了。”
“娘娘多慮了。”章太醫基本上見過了宮中所有妃子,但如今見到阮箋雲,難免還是有幾分驚豔。
眼前女子容色傾絕,氣度清冷沉靜,此時處在病中,面容雪白如紙,微微蹙眉,反倒為她添上幾分孱弱之美,如雨中孤芳,雪中清梅。
把過脈,又改了先前的幾味藥,章太醫躬身告退。
“先前那藥兇猛,雖說風寒好得快些,但反會損傷肌理,微臣這道方子更為溫和一些,也能助皇子妃調養身子。”
阮箋雲早已頭暈眼花,此時勉強撐着謝過章太醫,吩咐道:“青霭,送送章太醫。”
章太醫辭過,轉身出了房門,琢磨着去向太子殿下複命。
難得世間有九皇子妃這般的人,容姿家世都是一等一地出挑,偏還禮數周全,連脾氣都是極好的。
恰好時近晌午,阮箋雲勉強用了點飯,又喝了藥,終于覺得精神頭好了些,也有閑心過問别的事了。
“我睡着時,都有誰來了?”
青霭道:“隻有殿下回了一趟。”
裴則毓?
阮箋雲微怔:“你怎麼不叫我起來?”
如此一聯想,思路更清晰了幾分。
“太醫……也是殿下叫來的?”
又癢了。
細白手指一點點攥緊被褥,阮箋雲垂着頭,無法言說心尖那一點熟悉的癢意,酥酥麻麻,如蟻隊爬過。
說不清為什麼,裴則毓記挂自己這個事實,讓她由衷地感到舒心,
阮箋雲細細回味着,心思洩露到唇角,勾起一點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垂着頭,所以并未看到青霭張了張口,似是欲言又止。
青霭心中糾結,最終還是抿住唇,不發一言。
她實在無法對這樣的姑娘說出,殿下今日,并未踏足後宅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