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間檔,人已陸陸續續地來齊了。
栖鳳亭雖敞闊,卻也站不下所有來賓,因此僅作鬥茶場地使用。
為方便觀賽,便在亭子周遭泊了幾隻畫舫,來賓站在舫中,也能望盡亭中風光。
向北那面,坐着裴元斓等一衆評委。
與她們相向而坐的,便是今日的六位參賽者,三人在前,三人在後,錯落而坐。
除了先前阮箋雲四人,還有禮部尚書家的二女兒周苓,以及光祿寺少卿家的洪燕兒。
周苓生得嬌豔,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無端讓阮箋雲想起之前生辰宴上遇到的黃萱。
至于洪燕兒,則是一直都低眉垂眼,謹小慎微的模樣,想是與其父官職有關。
本朝光祿寺少卿僅為五品,在她們六人的家世中屬最末,許是因為這個因素,洪燕兒從未像今日這般成為過大衆的焦點,所以身子微微抖着,似是有些無措。
除洪燕兒和阮箋雲外,其餘四人在京中多少都有些名聲,裴元斓懶得多費口舌,便越過介紹,直接解說起了比賽流程。
此次鬥茶為多人共鬥,共分為三個環節:湯色、水痕、茶百戲,取其綜合為先者勝。
每個環節,經評委逐一評判後,再使下人展示給舟中來賓觀看,以服衆口。
規則簡便明了,裴元斓三言兩語說完,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阮箋雲,一聲令下:
“開始。”
第一個環節,湯色。
大梁鬥茶慣用餅茶,需得擱在風爐裡炙烤後,再搗碎碾成末狀,方可入盞。
裴元嘉率先取出茶餅,裝作一個沒拿穩,故意将茶餅暴露在大衆視野裡。
就這一瞬,舟中有眼尖的已經認了出來,當即驚呼一聲:“龍團鳳餅!”
此言一出,連裴元斓也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呼聲傳到亭中,裴元嘉得意地挑了挑眉。
算這群人識貨。
龍團鳳餅,顧名思義,是表面壓成龍鳳紋樣的茶餅,乃大梁皇室貢茶。
裴元嘉手中的這一餅,便是大名鼎鼎的銀線水芽,每一芽都取的是牙尖最鮮嫩的一瓣,極易耗損,千金難求。
如此珍貴,供以裴元嘉鬥茶之用,可見聖上對其寵愛程度。
剩下五人皆對茶道涉獵頗深,聽到驚呼,心中已是明了大半。
阮箋雲早便料到,因此面容沉靜,手中動作平穩流暢;阮筝雲雖驚訝,卻也沒多在意,專心為眼前這位公主陪襯。
許令窈擡眼看看她兩人,有些自卑地咬住唇;周苓眼神妒忌豔羨;而洪燕兒聽到,原本低垂的頭此時更是幾乎貼近胸口。
阮筝雲和周苓拿出來的倒還好,也是上好的名茶,許令窈和洪燕兒的雖次,也是衆人往日來客人時才舍得招待的好茶。
唯獨阮箋雲拿出來的一餅,平平無奇,竟然令人叫不出名來。
珠玉在前,對比強烈,如此一來,周遭竊竊私語聲不免多了起來。
“那人是誰?”
“你居然不知道?她就是相府從鄉下接回來的九皇子妃!”
問者恍然,不免又細細打量了話中主角幾分。
隻見阮箋雲端坐于亭中,脊骨筆直,肩背薄如白紙,此時垂首銜茶,鬓邊墨發如雲,隻露出半邊雪白的覆面薄紗,氣質清冷出塵,沉靜雅緻。
如此姿容氣度,與“鄉下”兩字聯系起來,何止毫不沾邊,簡直是南轅北轍。
“人倒不錯,隻可惜……”話未說明,惋惜之言盡在不言中。
單那餅叫不出口的團茶,便讓人能料到今日的慘敗。
九皇子府雖不如上首幾位兄姐煊赫,沒想竟是連一餅好茶都拿不出嗎?
還是說……是夫妻二人感情不佳,才導緻九皇子甚至不願給這位新晉的皇子妃幾分薄面?
這一念頭轉過,衆人彼此之間不由交換了下眼色。
畢竟“搶婚”一說,曾被京中私下盛傳。
九皇子與相府嫡女定親的消息傳開時,所有人都認為那位嫡女是才貌雙絕的阮筝雲。
哪承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白白讓阮箋雲撿了天大的便宜。
出身不高,也無才名,九皇子心裡有微詞,想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觀念轉變,不由有好事者嗤笑一聲。
“這樣的場合還遮着面紗,怕是貌若無鹽,不敢見人吧!”
“我若是她,哪怕裝病,便是說什麼也不來,免得自取其辱。”
言語間,今日勝負竟是已成定局。
周遭竊語紛雜,阮箋雲卻心無旁骛,隻一心一意地炙烤着茶餅。
她的茶餅是外祖親手壓的,不同于尋常人工烘幹,是經晴陽自然烤幹的,自己兒時就喜歡等外祖壓好後,舉到鼻下嗅一嗅,從中感受到太陽暖融融的氣息。
待茶餅逐漸變軟,便拿夾子取了出來,放到臼中搗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