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斓不置可否。
“無所謂解與不解,看在老六的份上,陛下今天也會許她跟來。”
她聲音輕松,仿若閑聊:“從前不分藩,還能說是因為老六尚未娶妻。”
“待他娶妻了,你猜陛下會如何處置?”
是繼續讓他在京中當六皇子,還是封個藩地的王爺?
阮箋雲隻搖搖頭,擺明了對此事三緘其口。
有些事,裴元斓能說,她不能。
更何況這是在宮闱之内。
裴元斓知她身份敏感,便也不再說了,兩人又換了個話題,看時辰差不多了,便雙雙朝宴廳大殿而去。
宴廳設于長樂宮,坐北朝南,門前正對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隻見其中蓮葉荷花,風亭水榭,周遭煙柳花樹随風而舞,可謂美輪美奂。
此時天色漸黑,八角宮燈一盞盞燃起,将整座大殿照得恍若白晝。
賓客大多都來了,高朋滿座間,阮箋雲卻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的裴則毓。
他今日穿了一身淺青衣衫,更顯得膚色蒼白若紙,如一隻栖息的雪鶴,此時支手撐在案上,凝眉望着琉璃酒樽,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眼珠一動,透過酒樽杯壁,與阮箋雲對視。
阮箋雲刹那間說不出什麼感受,隻覺心髒一空,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心底流淌。
她斂眉朝着裴則毓走去,在他身側落座。
桌案下,兩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随即一觸即分。
裴則毓微微蹙了蹙眉。
阮箋雲有些慌亂,立刻将手縮回來,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
她沒錯過裴則毓一閃而過蹙起的眉心,抿了抿唇,眼神變得黯淡了幾分。
正躊躇着張唇,想對裴則毓道聲歉,下一瞬,身上忽地多了一件披風。
淺淡的桃花香鋪天蓋地籠罩住她,阮箋雲有些怔忡地擡頭,恰好迎上裴則毓的目光。
他對她勾了勾唇角,道:“是我的披風。”
她的手太冷,簡直像個冰塊。
阮箋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含在舌尖徘徊了半晌的“對不住”,說出口時卻成了“多謝殿下。”
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披風,讓它将自己包裹得更緊一些。
不多時,成帝帶着一衆後妃浩浩蕩蕩地來了。
阮箋雲擡眼一看,已是座無虛席。
人齊了,笙歌起,宴席開。
成帝照舊問了幾個子女的近況,問及裴則毓時,還調笑了幾句,叮囑他們夫妻快些給他添個皇孫。
阮箋雲低着頭故作羞澀,無人看到的角度裡,濃長如蝶翼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遮住她眼底的情緒。
兩人還未圓房,更談何子嗣?
“原來這位便是表妹啊。”
阮箋雲聞聲擡頭,便見裴則毓左上首處坐着一個男子,此刻正盯着自己。
眉眼和阮貴妃幾分相似,偏偏眉粗而濃黑,瞳仁隻露出半顆,也就是民間俗稱的“下三白”,鑲嵌在俊朗的臉龐上,顯出幾分戾氣兇相。
她心下了然此人身份,遂颔首見禮道:“見過表哥。”
裴則逸對她這聲“表哥”挑了挑眉,沒再說什麼,轉而去與他人說笑了。
成帝見狀哂笑一聲,道:“朕這幾個兒女裡,就屬你最讓朕操心了。”
“如今連老九都已成親了,你何時才能定下來啊。”
阮箋雲捕捉到皇後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果不其然,下一瞬阮貴妃的聲音便響起:“你父皇說的是,逸兒,你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
她似嬌似嗔道:“逸兒這孩子眼光高,臣妾這個為娘的擇妻,恐不入他眼,陛下快替臣妾想想辦法吧。”
阮貴妃年歲已不小了,然而用這種語氣說話卻并不讓人反感,反倒有一種女兒家的嬌态,加之她與成帝已有近一月不見,此時見到,更是别有一股新鮮。
成帝素來最吃她這一套,聞言毫不猶豫地便允了:“這有何難?命欽天監擇個良辰吉日,将京中适齡貴女召來,讓老六自己選便是了。”
此舉正合阮貴妃心意,她當即眉開眼笑,伸展玉臂朝成帝舉杯道:“臣妾替逸兒謝陛下~”
席中衆人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地繼續宴飲起來,心中各自盤算着朝中誰家有适齡的女兒。
今日清明,因此案上均是冷食,阮箋雲正思忖着吃些什麼,就見旁邊伸來一雙銀箸,往她盤中銜了一塊糕點。
是裴則毓。
“女子宜少吃冷食,先吃點這個墊下肚子,待回去再讓廚房給你做些。”
阮箋雲彎了彎眼睛,應了一聲。
酒過三巡,月上枝頭,夜漸深。
成帝乏了,先回寝宮休息,剩下的人便也識趣地各自散場,打道回府。
皇後體恤阮箋雲奔波辛苦,便道:“不如今日便歇在宮中吧,本宮命人将貞貴嫔的寝宮收拾出來,你與老九同住。”
阮箋雲聞言,下意識看向裴則毓。
貞貴嫔,是裴則毓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