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則毓瞥一眼她捏着自己袖口的手,決定暫且放過她。
目光順着望過對岸,微一眯眼,道:“認得。”
這一看過去,便明白了阮箋雲盯着那人看的理由。
恰巧此時,阮筝雲擡眼,不期然與阮箋雲的目光隔着一條河遙遙相撞。
她臉色霎時一白。
察覺到掌心的溫度忽得降低,上官堯微一蹙眉,溫聲喚她:“阿弦?”
阮筝雲僵硬地轉過頭,朝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師父……”
“……我看到我姐姐了。”
她眼睜睜看着兩人一步步朝她走來,一時隻覺渾身血液都在逆流,連骨縫裡都透着冷意。
她會告訴父親母親嗎?會阻止她嗎?會讓她與狀元成婚嗎?
一隻大手忽得撫上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輕柔中帶着哄慰的意味。
“别怕。”
這話仿佛有魔力般,阮筝雲心下也随之安定下來。
她定了定神,不避不閃,站在原地等阮箋雲兩人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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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監正,”裴則毓與阮箋雲并肩而立,朝那人微微颔首,“巧遇。”
“見過殿下。”上官堯簡單回以一句問候。
阮箋雲站在一旁,隐秘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方才還不覺,一但離得近了,才發現此人面容生得冷淡至極,眉眼凝了霜雪一般,給人一種非人的冰冷英俊。
就連穿的也是一身素白寬袍,滿頭青絲隻用一根狼毫簡單固定,除此以外,通身再無其他配飾。
裴則毓目光微微偏移,落到阮箋雲身上,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柔情:“吾妻久不見其妹,想與阮家二姑娘叙叙話。“
他做出一個請的姿勢:“不知監正可否行個方便。”
阮筝雲聞言,不安地望了上官堯一眼。
上官堯輕輕一握她的手,颔首應了,随着裴則毓一道緩步往另一邊去。
對岸本就人煙稀少,兩人一走,此地便就隻剩姐妹倆了。
眼前的人垂首不語,阮箋雲也不催她,隻靜靜站在一旁等着。
許久,阮筝雲肩膀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姐……”
她頓了頓,又換了個稱呼:“大姑娘。”
“求你,不要告訴父親母親。”
阮箋雲敏銳地察覺到她嗓音裡的顫意,蹙了蹙眉。
阮筝雲在害怕。
她并不計較阮筝雲的稱呼,也向來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今晚過來,也是出于關心,想親耳聽她說些什麼。
“好。”
見她應了,阮筝雲頓時充滿希冀地擡頭,衷心地道了一聲謝。
“你與他,是怎麼一回事?”
阮筝雲抿抿唇,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說來話長。”
她腦中此時一片漿糊,隻能想到什麼說什麼:“他是個很好的人……我,我不想嫁給狀元郎。”
這番話說得沒什麼邏輯,阮箋雲卻一聽就懂了。
看來裴元斓說的是真的了。
“你今日是獨自帶着侍女出來的吧。”注視着眼前人倉皇的小臉,阮箋雲心軟了一下,遲疑地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溫聲道,“快些回去吧,不然夫人要起疑了。”
“我一直在皇子府,你何時想說了,便來尋我。”
兩人間鮮少有這般溫情的時刻,阮筝雲怔忡擡頭,望着她溫柔的眼睛,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姐姐。
與上次不同,阮箋雲這次輕輕應了一聲。
阮筝雲眼圈蓦得紅了,張開雙臂抱了她一下,随即快步朝着上官堯的方向走去。
阮箋雲站在原地又等了一陣,等到裴則毓回來了,兩人才繼續方才沒做完的事,親手制着蓮花燈。
裴則毓手上不停,漫不經心道:“卿卿果真心軟。”
阮箋雲不知該作何回答,便搖了搖頭,随即垂睫不語。
阮筝雲是個好姑娘,她隻是希望每個好姑娘,最終都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至于上一輩的恩怨,則與阮筝雲無關,她是無辜的,自己不會遷怒于她。
見兩人紮好了花燈,老闆分别遞來兩張宣紙,兩支毫筆,道:“二位可以寫上自己的心願,放入燈中。說不定花神娘娘一個心情好,便靈驗了呢。”
阮箋雲興緻勃勃,依言接過紙筆,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即提筆寫了起來。
她故意用身子遮去了大半,不讓裴則毓瞧見自己寫的内容。
小心思沒逃過裴則毓的眼睛,他低低笑了一聲,目光落在手中的紙筆上。
随即伸出長臂,在老闆驚異的目光中,松開了手。
宣紙薄而透,輕飄飄落在水面上,頃刻間便濕軟成一攤紙泥,順着漂流而下的花燈,一同消失在河流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