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的怒,是帝王之怒。
從前阮貴妃與皇後相鬥,是為他寵愛争風吃醋,成帝樂見其成。
但她不該欺君罔上,生出謀逆之心!
成帝正怒不可遏,忽見盧進保小心翼翼走了進來,躬身禀報:“陛下,九皇子求見。”
阮箋雲動作僵住,不由得睜大眼睛。
裴則毓這時候怎麼來了?
“老九?”成帝顯然也十分意外,眯了眯眼。
“讓他進來。”
裴則毓一進來,便見一道纖弱的背影跪在地上,而旁邊是傾倒的矮桌和打翻的香爐。
他心尖不自覺地一緊。
“兒臣拜見父皇,母後。”
“坐,”成帝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成帝還沒發話,阮箋雲就得一直跪在地上,不能起來。
她低着頭,微微抿唇。
大殿的地磚都是金石鋪就的,堅硬而冰涼,她的膝蓋此時已經渡過了最初尖銳的刺痛,轉變為隐隐的鈍痛。
今天回去後,約莫要變青紫了。
裴則毓目光不着痕迹從前方那道背影上掠過,道:“箋雲近來身子不适,兒臣放心不下,特來接她回府。”
“是嗎?”成帝聞言,看了阮箋雲一眼,道:“都起來吧。”
阮箋雲垂首謝恩。
她跪了許久,起身時重心不穩,險些跌坐回去。
幸好身後有人及時撐住了她,力道不輕不重,熟悉的溫度透過衣料傳到皮膚上。
“幾時了?”成帝轉頭問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後的盧進保。
“回陛下,已過午正兩刻了。”盧進保恭順答道。
正是該用午膳的時段。
成帝若有所思,複轉回來看向裴則毓:“你沒用午膳就過來了?”
官衙的午休時間隻有那麼多,從大理寺到皇宮也還需要些時間,如此一算,自然不可能有時間用午膳。
“不過傳你媳婦問些事罷了,朕又不會拿她怎樣。”成帝舒緩了眉眼。
瞧把他緊張的,飯也不吃就急急過來了。
面對成帝明晃晃的取笑,裴則毓也不辯解,隻笑了一笑。
“你已赴任數日,差事辦得如何?”
成帝賜了座,狀似随意般問道。
“父皇厚愛,兒臣自當秉公持正,不敢懈怠。”
裴則毓答得滴水不漏,成帝呵笑一聲,擺了擺手,道:“你媳婦既身體不适,就帶她回去休息吧。”
“謝父皇,兒臣/兒媳告退。”
阮箋雲随裴則毓轉過身,然而還不等她松一口氣,又聽上首聲音響起。
“老九。”
那道聲音威嚴又意味深長:“别忘了,你守的,是裴氏的江山。”
皇後聞言,面色微變。
這話是在敲打她。
阮箋雲也眉梢一跳,心下“咯噔”一聲。
成帝最終還是對裴則毓也起疑心了。
裴則毓站定,面色平靜,聲音清潤如舊:“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宮門。
阮箋雲上了馬車,回首卻見裴則毓依舊站在車外,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我下午還有公務,時良會送你回去。”裴則毓頓了頓,溫聲道,“今日我會晚些回來,不必等我用膳。”
阮箋雲還沉浸在方才的擔憂中,此時聽他說這個,便搖了搖頭:“殿下身邊也需用人,我這邊有青霭在便夠了。”
她内心隐隐愧疚,今日成帝懷疑裴則毓,恐有自己一份原因。
但見裴則毓面色如常,便沒有開口。
帷幕放下,四輪緩緩轉動,馬車逐漸駛離宮門。
阮箋雲透過窗,看見裴則毓上了馬,轉向了另一條道,内心隐約升起一點疑惑。
原來那個方向,也能通向大理寺嗎?
裴則毓當晚果真回來得遲了許多。
青霭第三次進來,猶豫勸道:“更聲響了兩下了,姑娘……要不别等了吧。”
阮箋雲姿勢不變,垂着眼,翻過一頁書:“再等等。”
即便她不曾告知他,那人也守信地進了宮,将她從成帝的盛怒之下接了出來。
裴則毓回府,至少得有一盞為他亮着的燈。
青霭看了一眼滴漏,内心頗為惆怅。
哪怕是第一日當值時,殿下也不曾回來得這樣晚過。
姑娘自用過晚膳後便一直靠在小榻上等着,除了沐浴,其餘時間都不曾變過姿勢。
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正苦惱着,忽見院子裡的小丫頭将頭探了進來,神色十分驚喜。
“殿下回來了!”
青霭聞言眉間愁雲頓時一掃而空,高高興興地就要去鋪床。
然而出去一趟,再回來時,神情卻複雜了許多。
阮箋雲見狀,擱下手中書卷,溫聲問她:“怎麼了?”
“姑娘……”
青霭低着頭,嗫嚅道:“時良在外面,他說……”
“請您先行安寝吧,殿下今夜宿在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