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裡,薛泠已經醒來,埋面在臂彎,身子因為抽泣而顫抖。
謝臨恩的木條頓在他的身上一寸,微微笑了笑:“莫要哭了,讓我給你好好抹藥。”
“郎君,我是不是又讓你失望了?”薛泠哽咽着問,嗓音沙啞的像是破鑼。
謝臨恩的神色不變,隻給他輕輕塗抹着,眼神看他極其包容:“薛泠,你來到沙州已是不得已,我同郡主之間無論如何,都與你沒有幹系。我已經護不了你,你何必再深陷泥沼?”
“我過來沙州,就是為了報答郎君,是心甘情願的事。我得了郎君那麼多的救濟,總該為郎君做些什麼。”薛泠說。
謝臨恩搖搖頭:“我讓你潛心進益,并不是希望你将來為我謀權賣命,那我何必要讓你讀書?書中有路,會成為你的路,我隻想求得你的路寬敞一些。”
薛泠将滾着一道道熱淚的臉從臂彎中擡出,聲音低低的沉悶下去,“那郎君呢?修塔本是殊榮,為何要上書彈劾自己,這樣求來的路寬敞嗎?”
“我不願意看郎君在此受罪。”薛泠道。
謝臨恩攏去他披散在背上的長發:“不要為我覺得不平。”
“算着日子,大人應當來信了,”他說道,“你記着如實回覆,他是長厚之人,日後對你回去長安有益,莫要平白無故在此蹉跎,也莫要再替我擅作主張。”
“大人也在盼望你回去長安,隻要郎君想回,你便能回,”薛泠的态度堅決,“如若郎君不回,我也絕不會回。”
謝臨恩沉默了會兒,繼續給薛泠抹藥:“你何必在此折磨我的良心,就當我求你,可好?”
薛泠想要直起身,卻被謝臨恩輕輕按住了肩,在莫高這樣高溫的氣候裡,他的手竟然冰涼刺骨,讓他忍不住的微微顫粟。
“郎君是善人,懷着大志向,為何要執意在此?”薛泠的眼淚又更洶湧的淌出來。
謝臨恩輕輕笑了笑,用指腹給他擦了幾下眼尾:“我隻憂餐食不足,能有何大志向?”他的面色沉靜,“薛泠,郡主已是我此生所依,不論她怎麼待我,我都會矢志不渝、生死不離。待大人召你回京,你便趕緊回去。”
幼瑛在外并不能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她隻是覺得,裡邊兒那兩個人都對她下過殺手,不能貿然進去。
而且她看見李廬月的手腕狠辣,經常在衆目睽睽下對謝臨恩施酷刑,囊括慘無人道的虎豹嬉春,将他折磨的奄奄再放出來,往他的傷口上撒粗鹽,再硬要讓他低聲下氣的求饒。
幼瑛覺得還是先避着為好,日後再徐徐研究他的事宜。
不過,他和薛泠是什麼關系?
薛泠難道是因為他,才要殺李廬月嗎?
院子裡的楊柳在日光下才顯得溫和,枝條的影子被拂在黃土地上流動。
“郡主殿下。”
迎面過來一位身着藕白羅衣的女子,看見她時趕忙低下眉,低身喚她。
幼瑛一愣的回過神,也向她微微颔首,在她走過時才匆忙喊住。
“勞煩你留步。”
傅兒愣住,在廊下停下步子:“請問郡主要吩咐奴婢做何事。”她的雙手絞在一起,語氣低順着問。
謝臨恩聽見聲響,擡起眼,透過那張破舊的窗紙,隐隐看見離去的幼瑛。
他想起身上被草藥敷着的傷,也想起雀歌額頭上的縫合。
她平時連看書都覺得煩悶,何時有耐心習得這些醫術了呵?
外邊兒吹起一陣悶悶的風,屋内的窗紙恹恹響了幾聲又息下。
偏房外
幼瑛和傅兒過去庖廚,煎藥的爐子咕嘟咕嘟的,冒着騰騰白氣,裡邊兒是治血證開得藥方,剛巧謝臨恩在薛泠那邊,幼瑛便勞煩她将這湯藥送過去。
傅兒看看幼瑛,再看看這被她盛着的藥,面上猶疑:“這是郡主的一片心意,真的要奴婢去送嗎?”她說完,又趕忙道,“奴婢自是願意給郡主效勞,隻是…這是郡主的心意。”
藕白色的羅裙将她的腰際修得很清瘦,她左思右想,因為幼瑛的話語而隐隐為難,擡頭間和幼瑛的目光對視。
她的臉上塗抹着很厚的妝容,紅的鮮紅、黑的墨黑,像是刮膩子一般的一層一層塗抹。
幼瑛在觸及她的視線時,她又很快的低面,庭院裡的楊柳被人照料得枝繁葉茂,隻可惜身上有着幾道粗粝的抽痕。
“無妨的,我這段時日和他生了芥蒂,近日還是不見得好。”
幼瑛放下藥碗,去輕輕擡起她的臉,給她輕輕抹去唇角多餘塗出的口脂:“所以還請你替我送去吧,可好?”
傅兒的眼睫微顫,微不可聞的更輕了呼吸,隻敢任由身邊人的動作。
幼瑛給她擦拭後,指腹上餘留肉餡子一樣的紅。
傅兒更低了頭,用雙手去捧過竈上的湯藥,這湯藥是滾燙的,即使隔着瓷碗,也是燙手的,從而使得她的語氣微顫,卻更不松開。
“那奴婢這便去給謝郎君送藥。奴婢愚笨,如若行事不周,還請郡主明示,奴婢一定贖罪。”
幼瑛看着她這幅模樣,忽然想明白,李廬月平常很厭惡謝臨恩,如今要給他送藥,難免會讓人揣測是否别有所指,說不定還會讓李廬月倒打一耙。
“是我欠考慮了…”
幼瑛的話還未說完,便正巧過來一位穿水紅色石榴裙的女子,她白皮膚、高鼻梁,同樣濃妝豔抹,豔得如刀鋒一樣明亮,但不如刀鋒輕快和銳利。
她徑直過來傅兒的身邊,微不可聞的奪過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