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微很是好奇地看一眼天上的太陽,又低頭望望不斷濺起水花的小窪塘,低聲道:“這長安怎麼突然下起了太陽雨了。”
袁慎己臉色不是很好,隻盯着前面仍在緩緩行進的轎子道:“長安有民謠曰:‘天晴下雨,狐狸嫁女’。”
段知微霎時噤了聲,狐狸嫁女......她又想起了那個哀婉凄美的故事《任氏傳》。
森林裡因為下雨開始大霧彌漫,隻能見前面兩個大紅燈籠隐隐發着詭異的紅光。
突然轎子停了下來,為首的提燈人尖聲一句:“新嫁娘已接到。”
大霧突然散開,平地升起一座石拱門,轎夫擡着轎子進了門中,大霧又開始彌漫開來。
“這就完了嗎?”段知微很是震驚看向消失的石門和轎子,看向袁慎己,豈料他一下把段知微攬到身後,沉身道:“有人來了。”
一位身着華福的老者出來,向他們叉手為禮道:“今日小兒娶妻,不想盡觸犯了貴人,兩位若是不嫌棄,便來飲一杯酒吧。”
段知微和袁慎己互看一眼,隻得跟着老者走了。
在濃烈的大霧裡走了一段路,一套三進三處的大宅子出現在面前,段知微被引着往長廊裡走,隻覺這宅子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甚是氣派。
堂屋裡已不少賓客在此,二人被引到角落一個食案坐下,段知微低頭見地面鋪的茵褥繡着大朵金線牡丹,可知這戶人家奢華。
侍女魚貫而入,冷蟾兒羹、糖蟹、鵝炙、單籠金乳酥流水的往宴席上送,段知微來到長安,頭回吃這麼豐富美味的食物,吃得不亦樂乎,袁慎己抱臂坐在一旁,沒動筷子,也不飲酒。
很快新郎新娘牽着大紅綢到了堂内,正欲開始行禮,沒想到突然被一聲怒喝打斷。
段知微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日在食肆意圖賄賂自己從而拿到連翹地址的劉真中。
“他怎麼在這兒?”段知微皺眉看他,而後又恍然大悟:“我說怎麼出門總覺得有人在跟着我。”
見袁慎己并不驚訝,段知微問:“你知道他在跟着我們?”
袁慎己微一颔首。他于河西值守,夜間都需在狂風嘶鳴下探聽敵軍馬蹄,一個文弱書生緊跟在後面,自然聽得出來。
劉真中已經臉色蒼白,狀若癫狂:“連翹,你已為我妻,怎可嫁給此等鬼怪?”
周圍的賓客怒目圓瞪:“哪兒來的凡人在胡公府邸作祟,給我們吃掉算了。”
劉真中畏懼瑟縮了一下,仍然對蓋着紅蓋頭的連翹滿臉悲傷的說道:“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你忘你我間的海誓山盟,你忘了我為你而寫的悲戀哀歌《任氏傳》了嗎?”
“《任氏傳》是他寫的?”段知微一驚,又覺有些道理,主角鄭六、倒過來便是劉真中,好像并無不對。
連翹默了一默,終于掀開了自己的蓋頭,她本是溫柔的長相,此刻臉色陰雲密布,因為憤恨而扭曲變了形:“你跟我提《任氏傳》?”
連翹扔下蓋頭道:“各位好心的賓客啊,《任氏傳》凄婉風流,傳遍長安,可那故事裡全是謊言,妾身今日便講一講,真實的《任氏傳》。”
她往前走一步:“妾身西河任氏,五歲沒入平康坊玉春樓,這劉真中每日前來,山盟海誓,還道替我贖身,我信了。”
她憤怒看向劉真中:“一日,他的表兄韋氏到了我們的住所,對妾進行了迫害,妾身本欲報官,這劉真中第二日回家,竟勸妾身息事甯人。”
“你收了韋氏的錢,與他串通一氣是嗎?”
“你後來嫌棄妾失了清白,在去上任的路上把妾推下了懸崖是嗎?”
“你成了名震長安的《任氏傳》作者,名聲與錢财全有了,為了掩蓋真相,于夜色裡勒死了韋家郎君還推給狐精是嗎?”
劉真中驚恐看她,像一隻被勒住喉嚨的公雞。
連翹道:“妾在懸崖下被狐精所救,你已與高門娘子締結姻親,恐事情敗露,來殺我滅口的對吧?”
兩個下人走了過來,壓住他從他懷裡拿出一把匕首。
四周的賓客又在大喊:“此等穢物,不如妖怪,不妨吃了他吧!”
袁慎己沉默半日站了出來,廳堂一片寂靜,他向連翹行了個禮:“在下汝南袁氏袁慎己,于金吾衛任職,此人違反宵禁、殺死韋氏,按律例,當判絞刑,請娘子将此人交給我,我要将其帶去大理寺。”
連翹猶豫了一下,段知微忙勸道:“将他帶走,全長安都會知道風流纏綿的《任氏傳》是個巨大的謊言,此人自此将身敗名裂。”
劉真中憤怒大叫:“不!”
“這樣也好”連翹見他如此反應,滿意點點頭:“那便勞煩兩位了。”而後再次将蓋頭拉下。
段知微隻覺刮起一陣迷亂的風讓人睜不開眼睛,婚宴上的新娘新郎并各色賓客全都化成了泡影急速消散。
待她再睜開眼睛,森林間的大霧業已消散,雨雲也飄散,一道飛虹架空在了遠處茂盛山群之上。
段知微深吸一口氣,空氣帶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芬芳,她低頭一看,落葉和枯枝間竟然有一個繪着黃色連翹花的荷包。
“好漂亮的手镯”她驚歎道。袁慎己将已經暈過去的劉真中捆好,而後也看向那個荷包:“應當是任氏的謝禮,你收着吧。”
“回頭路過東市把這個當掉,下月就有錢幫到宣陽坊了。”她的嗓音透着活力和無限希望,逐漸消失在了山巒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