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4月18日夜。
如同父母離婚後的每一個普通的夜,梁禮在飯桌上聽完母親王娟每日一遍的抱怨,自覺到廚房清洗剛用完的碗筷。
梁禮一邊洗着碗,一邊附和着母親對他和他父親的指責與謾罵。
王娟今天又提起了要帶梁禮去改姓,以後随她姓王,叫王禮。
梁禮仍舊答應着好。
他對于自己姓什麼是真的無所謂。
如果改姓後,母親能少一點抱怨,少一點對自己的怨恨,那梁禮覺得挺值的。
“每次答應得倒是快!”
“你和你那個賭鬼爹一樣,張嘴就是謊!”
王娟罵了兩句,還不解氣,抄起地上的掃帚就朝正在洗碗的兒子身上掄去。
“白眼狼!你是不是想把我氣死,用我掙的錢給你爹去賭?”
梁禮沒有躲避,後背挨着毒打,手上的活卻沒停。
他習以為常地說:“媽,沒有,我不會背着你找他的。”
梁禮不能稱呼那個人為“父親”或者“爸爸”,因為這樣會惹來母親更毒地折磨。
王娟打累了,将掃帚一把丢在梁禮腳上,話鋒一轉問:“你期中成績下來了吧,這次考的怎麼樣?”
梁禮正好洗完碗,他扯了個毛巾擦擦手,半幹不濕地跑到了房間裡,從書包裡抽出老師發的成績單。
“媽,您看。還是全科滿分。”
王娟并不對兒子的優秀感到喜悅,隻瞥了一眼,就将成績單扔在桌子上。
“要是沒有我,你能有今天?”
“你要是跟了你那個賭鬼爹,還考滿分,估計連條不漏.腚的褲子都穿不上!”
王娟看不得兒子不應聲,擡腳向他膝蓋踹去:“說話啊!我說的那句話不對?一天到晚跟個啞巴似的!”
“媽,您說得對,沒有您我什麼也不是。”
梁禮沒有自尊,被一腳踹得跪倒也并沒感到有什麼恥辱感。
母親說的沒錯。
他的父親梁建平就是個賭鬼,因為好賭,賠掉了家裡的房子、賠掉了母親的嫁妝。
他六歲那年的冬天,他們一家三口被讨債的人從家裡趕到大街上。
母親瑟縮着将身上唯一一件厚外套披到他身上,而梁建平卻盯上了母親脖子上戴的那枚玉。
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确實外婆留給母親的最後一件遺物。
為什麼是最後一件遺物,因為其他值錢的東西,都在這兩年間被梁建平偷偷賣掉了。
梁建平沒有管凍得發抖的兒子,也不關心王娟凍得發紫的手。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娟的脖子,趁她不注意,一把扯斷了那條拴着玉的紅繩。
母親被扯倒在地,血從母親脖頸擦傷的傷口傾斜地滴入潔白的雪地中。
傷口很小,隻滴了一滴血,甚至沒能将雪融出一個小坑。
那天之後,母親沒了丈夫,兒子沒了父親。
六歲的梁禮剛學了“愛屋及烏”這個成語,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這個成語的反義詞。
——恨夫及子。
大概是恨到極緻,從那個冬日的雪夜起,梁禮那個溫柔、慈愛的母親徹底消失了。
王娟的脾氣變得異常古怪。
梁禮不覺得母親的脾氣古怪。
他長得和父親越來越像,母親看了煩再正常不過。
而且他知道,母親太累了……
她為了交房租、養兒子,每天堅持打三份工。
淩晨3點,她去樓下的早餐店幫廚。8點從早餐店下班,她繼續去廠裡上班。下午五點半下班後,王娟還要去早餐店的隔壁當服務員。
梁禮自覺地承包了家裡的全部家務,他很聰明,隻要看一眼,什麼都學得會。
唯獨做飯有點難,因為他有點夠不着廚房的竈台。
辦法總比困難多,為了解決這個難題,他從外面撿了一個破腳凳。
總之,如果每天挨挨打,聽聽抱怨就能讓媽媽好受一點,那生活還是能過好的。
母子兩人都很節儉,加上王娟拼了命地掙錢,在沒有梁建平的五年裡,他們竟然有了一筆小小的積蓄。
4月18日這天,是王娟的生日。
梁禮在學校幫同學寫了三個月作業,賺了500多塊錢。
他背着王娟,到商場裡挑了一塊與他記憶中最相像的玉吊墜。
售貨員阿姨幫他穿好了紅繩,他滿心歡喜地将盒子藏到書包最底下,打算等晚上吃完飯給媽媽一個驚喜。
8點鐘,時間剛好。
梁禮剛要從兜裡掏出這個小盒子,家門突然被一腳踢開。
幾個滿臉兇惡的混混沖了進來,有的拿刀,有的拿棍!
他們母子兩人住的城中村,房子隻是一層薄薄的門闆,門鎖也隻是一把生鏽的挂鎖。
為首的人用刀指着王娟的臉:“你就是梁建平老婆吧!”
王娟吓得哆嗦,連聲否認:“我不是,我們已經離婚了!我們五年沒見過了!”
“臭娘們,還敢騙老子?!”
那人一手捏着梁禮的脖子:“哼!這兔崽子長得跟梁建平就跟一個模子刻的似的,還敢說不是?”
梁禮奮力掙紮,無奈他年紀太小,被壯漢一把扔到身後小弟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