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博的記憶中,從沒見隐修哭成這樣過。
他甚至嚎得快背過氣去了。
一邊胡亂抹眼淚,一邊嘴裡還不住大罵着他那任性的五師弟。
老頑童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蒼老的神色。
平日裡老是和他鬥嘴耍賴的童戰,緊皺着眉頭站在一旁,滿眼關切地輕輕拍撫着隐修的肩膀,不知所措地說一些安慰的話。
藥桶裡上升的蒸汽熏紅了童博的眼睛,他側過頭去,迅速地低頭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又擔憂地觀察着春花的表情。
春花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表情,隻是眼睛裡似有懷念,又感慨萬分,隐隐有水光閃爍。
他隻恨自己受着傷,隻能呆坐着,無法給她一個擁抱,好第一時間安撫她。
幸好,還有豆豆。
“春花555555……”豆豆本來捂着臉默默擦眼淚,聽隐修哭聲漸大,終究還是忍不住哇哇哭了起來。
她一把抱住了春花,那涕淚橫流的模樣把春花吓了一跳。
“豆豆?”
“我沒事嘤嘤嘤……”豆豆把頭埋在春花的頸窩,吐出的話含含糊糊,夾雜着哽咽的鼻音,“人家隻是覺得春花吃了好多苦,人家心疼你嘛……”
豆豆總是這樣多愁善感、古道熱腸的。
她是那麼講義氣,會把朋友的苦當作自己的苦,光是想想就無比心疼。
這樣熱烈的同理心,何嘗不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呢?
她無法想象,如果是她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方,那樣一個如同十八層地獄般可怕的地方,孤獨地度過那麼長久的歲月,會有多麼恐懼和痛苦,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活着。
她不知她的朋友在與她相遇之前竟經曆了那麼多苦難。
幸好,幸好春花是一個那麼堅強的人……
春花擡手摸摸豆豆毛茸茸的腦袋,笑道:“這不是已經都過去了嗎,沒事了,傻豆豆。”她低頭,用衣袖小心地抹去豆豆臉上交錯的淚痕。
春花隻是籠統地将她所記得的“月牙”的故事講述了出來。
至于“小紅”的故事,她并沒有提及,當作大夢一場也未嘗不可。
畢竟那麼多年過去,時空交錯,記憶斷斷續續,許多事情都有些模糊了。
“春花……”童博輕喚。
“嗯?”春花低聲應道。
“你是說……你是被一面鏡子所救?”童博思忖着春花方才的講述,問道。
春花搖搖頭:“我記不清了……隻記得印象裡那鏡子閃過金光,我就暈了過去。”她蹙眉,面露迷茫,“再醒來,我已經離開了地獄岩底,被我哥救起來了。隻是我忘記了很多事情,地獄岩的記憶也是在後面幾年漸漸想起來的。”
“也就是……你自己也不清楚怎麼出的水月洞天?”童博腦中飛速思考着,卻怎麼也沒有頭緒。
“那面鏡子……”春花猜測道,“是我的幻覺也說不定……”
童博長歎一聲,點頭附和道:“想不清楚,索性别想了。”他望向春花,眼裡凝注着溫柔與慶幸,“隻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是啊。”好不容易隐修緩過來了一些,童戰分神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想不出來就先放一邊。大哥,”他看看童博,“你還受着傷,先好好休息,别太費神。”
春花贊同地點頭。
童戰這個弟弟還是很稱職的。
“春花啊……”隐修的聲音因為哭喊而變得有些沙啞。“你過來……”他沖春花招招手。
豆豆松開春花,讓她能起身走到隐修跟前。
隐修緊緊攥住了春花。
“春花,你是我五師弟唯一的徒弟。”小老頭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鄭重,“他走了,換我來教你。”
“你的意思是……”春花猶豫着開口。
“春花,”隐修晃了晃兩人緊握的手,眼帶期盼道,“你願不願意拜我為師,傳承我的衣缽啊?”
春花愣住。
童戰在一旁面露喜色,見春花還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急道:“春花,還愣着幹什麼!隐修可是整個水月洞天最好的大夫,他從來沒有松口要收徒過!”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春花眼前揮了揮,一字一句道,“你是他收的第一個徒弟!”頓了頓,他又小聲對她補充道:“很可能就是唯一一個啦!”
“你不願意嗎?”見春花遲遲不開口,隐修以為她不願意,又道:“有什麼顧慮,你就說出來,我不介意的。”
“隐修、童戰,别着急。”童博示意兩人稍安勿躁,“讓春花好好想一想。”
春花望着隐修。
他和她印象裡的師父一樣,白胡子,白頭發,眼神清澈又充滿着智慧的光芒。見到他,春花打從心底就覺得親切。
彎彎繞繞,她到底是遇見了師父的故人。
這或許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吧。
“我願意。”春花笑道,“我自然是一萬個願意的。”
說罷,她便幹脆地跪在了隐修面前。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春花朗聲道,緊接着俯身,“咚咚咚”地給隐修磕了三個響頭。
豆豆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整理好心緒,她極有眼色地拿起案幾上剛泡好不久的茶,飛快地倒了一杯,端着茶盅交給春花。
春花會意接過,恭恭敬敬地雙手奉給隐修道:“師父,請喝茶!”
隐修的臉色終于是雨過天晴,他咧着嘴,捋捋胡須,笑呵呵地接過茶,喝了一口。
“徒弟真貼心啊,我哭得嗓子都幹了,正好潤潤嗓子!”
聞言,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從今往後,隐修對自家小徒弟的無條件偏心,已可窺見一二。
飯分兩頭,各盛一碗。
這邊春花和隐修正高高興興地拜師收徒,那邊禦劍山莊的尹仲卻在盤算着搜索盜取血如意之人的下落。
靠他自己的力量是無法進入水月洞天了。那麼先從和童氏一族相關的人下手,也算是個可行的方法。
兜兜轉轉,他還是查到了飛仙門的頭上。
他仔細核對了禦劍山莊傳位大典的拜帖和門派登記,隻有這個飛仙門是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
門主趙雲,是三花坊老闆韓霸天的女兒。
尹仲試着将趙雲的畫像拿給鐵衛隊的人辨認,還真有兩個人在事發那天的後院瞧見過她。
要怪隻能怪趙雲容貌過于出衆,要對她的臉過目不忘實在是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