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浩其實是個不太擅長表達自己情感的人——特别是在面對自己那一雙兒女的時候。
其中,他又最不擅長面對尹天雪。
他對着尹天雪,總會說出心口不一的話。每次想關心關心她的情況,脫口而出的話不知怎的總會變了味。
後來,在春花的吐槽裡,他才知道,那叫不好意思臉皮薄。
他越是着急,就越是強勢,天雪就越是不高興。
他害怕惹得天雪不高興,就刻意回避她,想着距離産生美,可也沒見和女兒關系有分毫緩和,反倒是相處得愈發僵硬了。
後來,在春花的提示下,他才醒悟到,那叫關心則亂,弄巧成拙。
就如同此刻,他路過尹天雪的小院,其實隻是想進去瞅瞅生病的女兒情況如何,身體有沒有好一些。
可沖進院子看到一雙兒女怔愣而驚詫地望着自己,他又變得無法坦然開口,莫名其妙地忿忿起來。再加上他方才遍尋大兒子無果,想着他怎麼天天不着家的不見人影,心裡正憋悶呢。于是尹浩就調轉槍頭,把氣撒在了尹天奇頭上。
“尹天奇!”他一生氣總喜歡叫他全名,“你這兩天跑到哪兒去了!”
“呃..……”尹天奇低頭看了那寒鴉春雪一眼,遲疑道,“我去懸空寺和方丈下棋去了。”
尹浩見尹天奇和尹天雪眼神交彙,又垂頭掩飾的模樣,就知道兩人有事情瞞着他。尹天奇一定沒說實話。
又不和他說!
尹浩隻覺得更生氣了。
“莊裡出了那麼多事,你還有心思下棋?!”一看尹天奇那唯唯諾諾的模樣,他就來氣,“孽子!”
尹浩上前一步,想離尹天奇更近,沒想到一直不說話的尹天雪見狀擋在了他的前面。
“讓開!”無名火起,尹浩想把尹天雪拉開,讓尹天奇一人做事一人當,卻未料到随手一拂,竟失手将她懷裡的寒鴉春雪拍落在地,摔了個亂七八糟。
饒是尹浩也愣在了原地。
不出所料,他與尹天雪又是不歡而散。
臨走前,他拖着尹天奇一起離開,心裡暗惱着為何又同女兒吵架了。
尹天奇亦步亦趨地跟在尹浩身後,動了動嘴唇想勸說些什麼,猶豫片刻卻終究沒有出聲。
徒留尹天雪一人呆坐在原地望着那滿地的狼藉,郁郁傷懷。
春花站在門外不遠處,目送尹浩匆匆離開,又瞥見屋内的尹天雪趁着四下無人,暗自垂淚的模樣,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對父女啊……真是一個比一個傲。
她并沒有過去打擾尹天雪一個人默默療傷,轉身朝尹浩的方向疾步而去。
禦劍山莊後院,湖心亭。
尹浩立在湖邊,出神眺望,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站着的位置也是尹天雪最喜歡的位置。
父女倆連發呆的神情和姿勢都一模一樣。
天生的父女,前世的冤家。
冤家宜解不宜結呀~
春花歎口氣,踱步到了尹浩身邊。
“莊主日安~”春花嘻嘻哈哈道,也不行禮,沒規沒距地一屁股坐在了坐闆上,靠着欄杆,笑吟吟仰頭,“莊主好像有心事啊?”
尹浩見春花古靈精怪的模樣,忍俊不禁,全然不在意她的失禮,一拂衣袍,緩緩在她身邊落座。
“你來看天雪的?”他問道。
“是啊。”春花理所應當道,“今天是天雪生日嘛,我是天雪的好朋友,自然要陪她過啦。”她又瞅了瞅尹浩,“莊主,您不會忘了吧……”
尹浩聞言失笑道:“自己女兒生日,做父親的怎麼會忘了呢。”說完,卻是頗有感慨地長籲一聲。
“那您還對天雪那麼兇……”春花雖是嘀嘀咕咕,說的話倒是一字不落清晰地落在尹浩的耳裡,“吵架的那副樣子好像仇人似的。”說是吵架,其實更像是尹浩單方面的訓斥。
尹浩從小到大都是嚴父的形象,尹家兄妹對他是又敬又愛又怕。
“你都看到了?”尹浩尴尬地清了清嗓:“讓你看笑話了。”
“這有什麼。”春花雙手撐于兩側,狀似随意道,“父女之間能吵架也是一件好事,若是連溝通的機會都沒有,才慘吧。”
尹浩一怔,望着春花的眼裡染上一絲憐惜。
他忘了,眼前的小姑娘是鐵風救來的妹妹,她不知父也不識母。
“是啊……家人還在,就是幸運哪……”他喃喃自語着,眼神逐漸遊弋,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人或往事。
“莊主是想到莊主夫人了嗎?”春花猜測道。
尹浩輕笑一聲:“春花啊,怪不得天雪喜歡你。”他竟是伸手摸了摸春花的腦袋,往日威嚴的聲音帶上了一些慈愛,“你可真聰明。”
春花何止是聰明,還親切。
大家都愛同她說說話,因着和她說話一點兒都不費力。
“其實莊主這樣還是挺平易近人的。”春花繼續直言不諱,“莊主若是能像這樣摸摸天雪的頭,她會很高興的。”
“哦?”尹浩感興趣道,“我難道平時很兇嗎?”
“您摸摸良心,”春花撇撇嘴,“您覺得您對天奇天雪不兇嗎?”
老實說,春花覺得他對外人的态度比對子女的态度耐心了不止兩三倍……
“我……”尹浩語塞。
“動不動就拉拉個臉,見到他們通常第一句話上來就是教訓。”講到此處,春花終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要是我也不願意和您多說話。”她不平道,“您老說天奇在您眼前窩窩囊囊的,那還不是因為您老是兇他,搞得他好像做什麼都不對,他當然畏手畏腳的啦。”
春花與尹天奇相處那麼久,對他的印象是樂善好施大方友善,心思單純愛交朋友。她第一次看見尹天奇在尹浩跟前做彙報,就被震驚到了。
眼前這個屁都不敢放一個,唯唯諾諾一點騷話都不敢講,規規矩矩到多餘動作絲毫不敢有的人,居然是尹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