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仲身下的闆車隻是微微有些颠簸,春花的手很穩,他并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你的力氣倒是不小。”沉悶過後,尹仲開口。
春花瞅了眼尹仲的後腦勺,發現他的黑發裡摻雜着幾縷白發。
“我是廚子嘛,沒點力氣怎麼颠勺颠鍋啊。”春花得意道,“而且我哥武功那麼好,我自然也習武啊~”
“哦?你會武?”尹仲感興趣道。
“是啊。”春花理所當然道,“我可是堂堂禦劍山莊鐵衛隊首領鐵風的妹妹,怎麼說也得有點功夫傍身才不至于丢他的臉嘛~”
春花看不見尹仲的臉,不過她聽到了他的低笑聲。
“當然啦,我的三腳貓功夫肯定入不了尹二爺的眼啦。”春花鼓起腮幫子道,“隻不過強身健體,多點自保的手段罷了。”
“我并沒有瞧不上你的意思。”尹仲頓了頓,解釋道,“你若是想精進武藝,改天可以來找我。”
“找你?”春花腳步一頓,玩笑道,“尹二爺不會是想做我師父教我武功吧?”
尹仲嘴張了張,想脫口而出的話到嘴邊,生生咽了回去。
他在想什麼。
他居然想應承下來?
就因為這個丫頭能令他想起自己的女兒?
太荒謬。
他暗暗告誡自己。
其實收徒有什麼用呢?
收徒是為了傳承自己的本領,等百年之後,自己的絕學可以後繼有人。
可對于一個不死人來說,又需要什麼傳人呢?
漫漫歲月裡,他不是沒有收過徒弟——那是真正的關門弟子,他曾經想方設法培養過一個天賦超絕的年輕人,讓他能夠擁有比一般人更長久的壽命,更卓越的武功。
他虔誠地信仰着尹仲。
可那又有什麼意義?
最後逃不過肉體凡胎,一抷黃土。
任何人都隻是他成神之路上的一個過客罷了。
這個在他身邊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終有一日也将被時間蹉跎得枯萎凋零。
“收徒就算了。”尹仲微微搖頭,笑道:“指點指點倒是可以。”
“哇!二爺可真好呀!”春花興奮道,“禦劍山莊的尹二爺居然願意指導我武藝耶!讓江湖上的人聽了去,可不得眼紅死我呀!”
說是這麼說,實際上春花可不敢讓尹仲指點她。不然讓他發現自己的武功來自于童氏一族,說不定就把對童氏一族的仇直接算在她的頭上,到時候她可就慘了。
不過聽他的口氣,好像沒打算辭退她,也沒打算追究她的責任。
這是……保住了她和她哥的飯碗咯?
意識到這件事的春花心情愈發愉快,與尹仲談天說地的語氣雀躍得很,腳下的步伐也越發跳脫,甚至手裡的闆車都逐漸有東倒西歪的趨勢。
尹仲卻是絲毫沒在意,隻是眼角帶笑地聽着身後的春花叨叨個沒完。
“對了,二爺……”春花躊躇道,“謝謝您給的镯子……太貴重了……我上次就是開玩笑随口一說……”
“怎麼,不想要?”尹仲挑眉,将手往後一遞,“那就還給我。”
“那怎麼行!”春花當即嚷嚷了起來,“尹二爺您可是江湖響當當的人物,不會出爾反爾吧!”
“既不想還,就别多話。”尹仲收回手,冷哼一聲。
“哦……”春花鼓着腮幫子嗫嚅道,“人家隻是跟你客氣一下嘛……”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輕若蚊蠅。
尹仲背對着春花,卻能想象出來此刻她臉上不服氣的表情——說不定這丫頭正偷偷朝自己做鬼臉呢。
事實上,尹仲猜得一點兒不錯,春花正在他後面鬼鬼祟祟吐着舌頭搖頭晃腦。
尹仲垂頭望向自己的傷口,發覺那本來應張牙舞爪的痕迹早已不再流血,甚至隐隐有快要愈合的趨勢。
他不明所以地坐在闆車上,一聲不吭任由春花帶着他歪歪扭扭地在街上推行。
“哒哒哒哒……”
馬尾巷子口,兩個小小的身影蹿了出來。
小小的尾巴搖得歡快,小小的鈴铛發出小小的脆響。
“笨笨瓜瓜!”春花驚喜道。
這兩隻小狗子又半夜偷溜出來走街串巷地瘋玩!
她停下闆車,上前把與兩隻小狗玩鬧親近一番。
“這是你養的狗?”尹仲問道。
“不是,”春花解釋道,“這是有财哥家養的狗。”
“有财?”尹仲蹙眉回憶着,半天腦海裡終于回憶起了這麼一個人,“王有财?”他記起來了,王有财是鐵衛隊的一員,個子高,體格比較強壯。
沒想到養的兩條狗倒是極為小巧。
“你和鐵衛隊裡的人關系都不錯。”尹仲笑着看春花蹲着揉捏笨笨瓜瓜的腦袋。
兩隻小狗毫無防備地朝她翻起了肚皮,春花索性一手一個狠狠揉摸了幾把。
“當然啦,隔三差五地給他們送飯,關系能不熟嘛~”
“聽過羅坎山抱怨,說你來了之後把他風頭都搶走了,大家都更愛吃你做的飯。”尹仲笑道。
“那是羅師傅人好才這麼說。”春花起身,同兩隻小狗道了别,目送它們扭着屁股消失在街邊拐角。
她回身又擡起闆車的把手:“二爺,走咯~!”
兩人一車的影子打在石闆上,漸行漸遠,直至隐沒于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