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懸空寺某一處僻靜的角落。
尹天奇正呆立原地,克制着自己心中怒火,盡力讓自己能更平靜地消化所聽到的事情。
“所以……”艱難開口,尹天奇才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已然嘶啞,“你爹尹浚……才是我真正的二叔……”
尹天仇眼中含淚地點了點頭。
尹天奇低頭望着手裡那塊血如意之心,冰涼的觸感忽然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從未真正見過這塊玉石,隻在族譜中看到過這飾物的圖樣。
小時候,他曾聽尹浩說起過,尹家的傳家寶除了血如意之外,還有一顆早就丢失不見的血如意之心。
尹天奇翻過玉石,那背面果真清晰地銘刻着尹家的家徽。
他閉上眼睛,一時悲喜交加百感交集,胸口隻覺有千斤石壓制,沉悶得直教他喘不上氣來。
他忽地彎下/身去,徑直跪在了李用跟前!
“少莊主這是何意!”李用連忙去阻止,卻抵不過尹天奇的決意。
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少莊主這是做什麼?!李某人受之有愧啊!”李用驚呼。
“李總管受得起!”尹天奇一字一句,哽咽道,“李總管替禦劍山莊養育天仇多年,冒着生命危險保住了二叔的血脈,您擔得起天奇的三拜!”
“哥……”尹天仇雙手顫抖地扶住了尹天奇的肩膀,眼淚止不住地淌下。
“好……好……”李用欣慰地點點頭,拍着尹天奇的肩膀,算是接受了尹天奇的感激,“少莊主,有你的這番話,李用這些年就值得了……”他笑中帶淚道,“你莫要挂懷,别忘了,天仇也是我的好外甥,我養育他、護着他,也是應該的!”
“舅爺……”
李用擡手摸了摸尹天仇的腦袋,又對尹天奇道:“少莊主,隻是這天仇的身份……”
“我想,暫時先别公開,隻有我們幾個人知道就行。”尹天奇擦了擦眼角,沉聲道,“天雪那邊,我會找時間和她講明。”
“大小姐那邊……”
“她比我知輕重,放心。”尹天奇沉吟片刻道,“不過目前還是不便告訴爹真相……怕是要委屈天仇了……”
“我不委屈!”尹天仇忙道,“現在我們還不能和尹仲撕破臉……我知道!”
尹天奇動容道:“天雪若是知道她有了這麼一個聰明懂事的弟弟,一定會很高興的。”
“李施主!李施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稚嫩的呼喊聲打斷了三人的談話。
“怎麼了?”李用見來人正是那一早為他領路的小沙彌。
小沙彌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道:“李施主,不好啦,晦明師叔出事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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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堂裡,依然甯靜。
隻是此時空氣中竟是彌漫着絲絲血腥味。
春花驚駭地望向坐在蒲團上吐血倒地的晦明,被這一猝不及防的變故吓得呆立當場。
什麼情況?!
上一刻還好好地在說着話呢,下一秒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春花連忙上前,将神智不清的晦明攙扶坐起,伸手為他号脈。
這人竟是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吃了毒藥?!
春花慌忙從身上掏出解毒藥丸塞在他口中,疾點他穴道,使其勉強吞服。
“鐵施主……既是懂得醫術,便應該知道……貧僧毒已入五髒六腑,何必浪費好藥呢……咳咳……”晦明的嘴角又汩汩流淌出深色的血液。
“晦明師父……你這又是何苦呢?!”
一開始,晦明将天蛟劍交給春花的時候,她是很高興的。
接着,晦明将眼前滿牆無名靈位的由來告知春花的時候,她又是被驚得啞口無言。
再然後,聽着晦明親口說出自己是當年殘害龍家滿門的幫兇,春花又是氣憤又是悲怆……
“我留着這條命,就是為了将這劍譜交給雙劍真正的主人……”晦明的喉嚨像是老舊的風箱,胸脯費力地起伏,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發出嘶啞的嘯鳴。“劍靈複蘇,必定有其緣由……這世道……又要亂了……”他抓住春花的衣袖,乞求的目光緊盯着她,“要阻止尹仲……一定要阻止他……他早就不是人了……他遲早會成魔……會毀掉這個世界的……”
“可是……要怎麼阻止他啊……”
——不是啊大哥!怎麼這活突然落到我頭上了?!
春花一頭霧水,垂首看了看手裡攥着的劍譜,又瞥見手邊的天蛟劍,腦裡混亂地猜想着各種可能。
——難不成,就因為我被這把勞什子劍看中了,就要選我拯救世界嗎啊?!
晦明虛弱地擡手指了指那柄始終保持緘默的古劍:“我想,它會告訴你怎麼做的。”
“那個……”春花見晦明面色逐漸灰敗,命懸一線,焦急道,“晦明師父,要不你再等等……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嗎,龍家獨子還在,我去幫你把他叫過來,你難道沒什麼遺言要跟他說嗎?”
聞言,晦明隻是微微搖頭,嘴角牽起一抹苦笑:“貧僧……終究是個懦夫……沒有勇氣面對……面對……”話未說完,又是一口鮮血嘔出,春花抽出腰間的玄空針,企圖為晦明封鎖住穴道,短暫地延緩毒性的發作,卻再一次被他拒絕了。
一個執意要死的人,大羅神仙來了也是無法為他續命的。
“隻盼鐵施主能代為轉告一聲……”晦明的聲音漸漸微弱,“對不起……”
“主持長老……”恍惚中,晦明望向往生堂門前,慧覺方丈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那裡。
春花此前并未見過這位方丈,隻從他的袈裟瞧出他不似一般和尚。
慧覺緩緩走上前,面露不忍,似有千言萬語,終究化作一聲歎息。
“多謝主持長老收留多年……晦明終究愚鈍懦弱,辜負了……長老的教誨,晦明……去了……”
晦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這不是春花第一次見識到死亡。
可每一次目睹生命的消逝,她總也忍不住感到心痛悲涼。
哪怕此人惡貫滿盈。
哪怕此人罪有應得。
匆忙的腳步聲在門前響起。
李用、尹天奇和尹天仇三人前後趕來。
可晦明已然死去。
屋外檐角系着的銅鈴再次被輕輕吹響。
跟着跑來的小沙彌努力透過朦胧的淚眼,想看清楚那擺動的鈴铛。
約摸又是風動了。
他似懂非懂地仰頭眺望天際。
夕陽的餘晖觸摸到他的袍角時,那幾不可聞的聲響就被寺院的暮鼓所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