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大概是距離火場最近的。
換句話來說，隻有尹天奇瞧見了尹仲。
“快滅火!”
散亂而急促的腳步聲紛至沓來，潛火軍終于趕到了現場，拿着水囊水袋和唧筒等工具開始與火勢進行鬥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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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尾巷裡。
王家宅方向的火勢襯得巷子裡愈發漆黑。
尹仲正要借着夜色和大火的混亂，帶着幽冥劍回地底城，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你來做什麼?”尹仲挑眉道。
盡管天已黑，尹浩仍然能注意到尹仲手裡那把形态怪異的長劍。
那劍柄頂端的羊臉上，空洞的眼眶裡幽幽閃爍血光。
尹浩頓覺四肢冰涼，連帶着心都跟着寒了個徹底。
“我聽天奇說……王有财一家最近很不對勁……他今天跟我說要去王家鐵鋪看看情況……”
“你說天奇在現場?!”尹仲驚異地回頭，望了望那漸弱的火舌。
“老祖宗……老祖宗……”四下無人，尹浩便喊出了尹仲的真實身份。
“你怎地在外頭這麼喊我!”尹仲不悅地擰起了眉頭。
尹浩卻是充耳不聞，繼續道：“我原本以為，你答應了天雪和童戰的婚事，又認回了春花，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死死盯着尹仲手裡的幽冥劍，就好像看着這世上最可怕的洪水猛獸。
“可為什麼……老祖宗……你要讓王家鑄造這把劍?!”
尹浩不禁暗恨自己的後知後覺，居然在今天天奇向他講述了王家種種反常之處後，才驚覺其中蹊跷。
想到了王氏的特殊背景，又想着最近尹仲的行蹤詭異，他總感不安，于是就跟着尹天奇來到了紫石街想探一探情況。
沒想到，卻在尹仲手中見到了這把傳說中的魔劍。
“我做什麼，還需要向你彙報嗎？!”尹仲不耐道，“還是你和那歸了西的王力一樣，要跟我提那勞什子詛咒？”
“老祖宗啊!”尹浩噗通一聲跪在了尹仲跟前，咚咚磕了兩個響頭。“這可是魔劍呐!就算不在乎其他人，春花的安危難道你真的不顧嗎？!”
春花……又是春花……怎麼誰都提她……
隻要一聽人提起春花，尹仲心裡就不可遏制地翻騰起一股難以忍受的煩躁。
幽冥劍上，那對陰郁的羊眼睛再次閃了閃紅光。
“你大可放心!”尹仲擲地有聲道：“這把劍本來就是我的!别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嗎？這劍上的魔氣與我本為同源，所以詛咒對我根本就無效，我也不需要去除這劍的魔性!”
“我的鳳兒又會有什麼危險呢?!”
“老祖宗!”尹浩的口氣變得強勢了起來，他見尹仲一意孤行，猛地站了起來，堅決道，“這是一把害死了無數人的魔劍!身為禦劍山莊的莊主，我不可能容忍這把劍進入禦劍山莊，也不允許任何尹家人使用這把邪劍!”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嘛!”尹仲暴怒道，“你怎麼敢這麼命令我?!”
“尹浩不敢!”尹浩知道自己這回恐怕是逃不掉了，他坦然地望向尹仲，視死如歸道，“但尹浩更不敢忘記自己禦劍山莊莊主的身份，也不敢忘記當年接任禦劍山莊莊主之位，所應下的諾言!”
從今往後，你可願意，以鋤強扶弱為己志？
你可願意，拼死維護武林正義？
你可願意，為守護一方百姓赴湯蹈火？
你可願意，以生命為誓，今日所言絕無半句虛假？
尹浩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年輕氣盛，一腔熱血，滿嘴的豪言壯語。
而今，二十年過去了，初心不改。
就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老祖宗，他也不能因此違背彼時的自己許下的誓約!
幽冥劍一旦重現江湖，必定會引起腥風血雨，一場大亂在所難免，而由此被牽連的無辜百姓又不知幾何!
“好啊好啊!”尹仲怒極反笑道，“不愧是我尹家的子孫……”見到尹浩如此強硬的模樣，他反倒是生出點欣賞來了。
出人意料的，尹仲耐着性子好言相勸道：“尹浩，你可要想清楚了，天雪好不容易成了親，以後她和童戰生了孩子，你就可以含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了。”
他又笑道，“天奇也到了娶親的年齡，終身大事還沒解決，你還得看着他呢，這些未完成的心願，你都舍得?”
尹浩聽着尹仲的話，眼裡劃過一抹怅然，可矗立在原地的身軀依舊像一座高山，巋然不動。
“是，老祖宗說的天倫之樂我何嘗舍得?”
“我已經不确定老祖宗當初建立禦劍山莊的初衷是什麼了。”尹浩面不改色道：“可在我的心裡，禦劍山莊的存在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好好地享受天倫之樂。”
“若我因一己私欲，破壞了别人的幸福，那便是愧對禦劍山莊莊主之位!”
“你?!”尹仲被尹浩堵得無話可說，眼神如冷刀子般刺向他，兇光畢露道，“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就算我尹浩今日隻是個武功全失的普通人，也一樣要阻止你。”尹浩從容道，“你要帶走幽冥劍，隻有一個選擇。”
他的口吻平淡得仿佛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這是你逼我的——!”迎接尹浩的，是尹仲的怒吼，以及如暴風驟雨般密集的掌力。
結果是不留懸念的。
尹浩倒在地上，汩汩鮮血無法抑制地從嘴裡噴湧而出，直讓他以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嘔吐出來了。
他疼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全身像是被巨力碾過，再也沒有半分氣力。
尹浩覺得自己大概今日就要命喪于此了。
心頭種種遺憾掠過。
可他決不後悔。
尹仲面上閃過的一抹短暫的不忍，在黑夜的籠罩下無人發覺。
他緩緩擡起右手，幽冥劍指向奄奄一息的尹浩——劍身盤旋的黑氣流竄到尹仲的身上，眨眼又回歸劍尖。
“我真的想不到，你會成為第二個。”
不知為何，尹仲覺得握劍的手有些顫抖。
他和尹浩一起生活了很久，不到萬不得已，他并不想結束他的生命。
可他是自己的子孫不是嗎？
他的生命都源自于他，為什麼要壞他的事?為什麼要忤逆他?為什麼要幫着外人?
為什麼就是不聽話呢?!
罷了，如今想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左右他就要死了。
不如用他祭了這幽冥劍，也好快一些結束他的痛苦。
在狠下心來的刹那，尹仲眼底的紅光大盛。
根本無需他廢任何心神，幽冥劍已蠢蠢欲動，隻需一個呼吸的功夫，劍尖就能沒入尹浩的身體，吸取他的鮮血!
他隻要……向前推去……
“爹——!”
是誰在凄聲喚他?!
手指輕顫，尹仲眸底的紅光登時散去，唯餘驚懼!
此時幽冥劍的劍尖正直直指着春花的咽喉，僅僅咫尺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