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天驕的房裡,案幾上點着一支形單影隻的紅燭。
那燭光影影綽綽地照在了童博的臉上。
他坐在床沿,正神情專注地望着睡着的童天驕。
——與其說他端詳的是童天驕的面容,不如說他凝視的是春花的靈魂。
他很想抱抱她,好讓她高興一些。
可那不是她的身體,這也不是他的身體。
【呼……】
童博聽見龍騰在腦子裡長籲一聲。
【剛才好多次看見季長老瞅你的眼神,我還以為我的身體要被毀滅了呢。】
一想起童尹季手裡冒着寒光的銀針,龍騰的魂魄止不住抖了抖。
天可憐見,他龍騰不怕流血不怕流淚,就是怕針……
他極少生病,從小到大唯一一次高熱驚厥後暈了過去,醒過來就看見自己渾身被紮得像個刺猬似的,酸痛得要命,面前出現的就是童尹季那張嚴肅的臉。
他非常感謝季長老治好了他的病。
但對他手裡銀針的陰影就是從那次開始的……
适才那種情況下,他面對的是童氏一族的大大夫、大長輩的絕對威壓,為了洩憤,季長老甚至差點把學堂給砸完了……
龍騰想想就覺得冤枉……明明是童博這小子幹的事,卻次次連累他……
童博無聲地苦笑。
“季長老知道你是無辜的,所以不會對你出手的。”
如果是他本人站在那兒,童博相信,童尹季至少要他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吧。
……三五個月也是有可能的。
【你還有臉笑!】龍騰在童博腦子裡憤怒咆哮。【你身為龍氏一族的人,居然幹這種糊塗事!】
【你和小鳳還沒有成親!】
【說難聽點這就叫無媒苟合你知道嗎?!】
童博輕輕倚靠在床柱上,懊惱地阖上眼睛,重重歎了口氣。
“其實……對現在的我來說,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童博擡手捂住了眼睛。
【不是最重要的嗎?】龍騰擡高了音量,【那你說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身體……”
童博悄然躬下了身子,将整張臉埋在了掌心。
龍騰聽見了他無措的心聲。
“她是否康健,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原本不知道也就罷了……”
童博的手有些顫抖。
“這是我頭一次……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悔恨……”
“我究竟幹了什麼啊……”
【……】
龍騰錯愕片刻,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從何說起。
是應該繼續教訓童博,還是就此打住?
若是聽得哪個别的男人說這種道貌岸然的話,龍騰大可以不屑地冷哼一聲,再用最難聽的語言刺穿他的虛僞。
可偏偏他是童博。
他們共用同一個身體,同一顆心髒。
他的話究竟是真心是假意,他再清楚不過。
【……】龍騰沉默了一會兒,語帶懷疑道,【我現在有點擔心你的子嗣問題了。】
“……啊?”童博茫然了一下。
剛才季長老一邊陰沉着臉,一邊給他們上課的時候,可是把成親生孩子的事一并解釋了一通。
至少龍騰聽得蠻明白的。
【你現在都這副鬼樣子……她要是生孩子你不得急瘋了?】
“……”
【不過龍氏一族人多,你倆不生,問題應該也不大。】
“……”
童博稍稍意外于龍騰跳躍的思維。
但他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龍騰最後說的這個問題。
——然後選擇了緘口不言。
【……童博?】
“……龍騰,差不多了。”
童博直接略過了這個話題。
“已經很晚了,不如我們……”
這副軀殼終究不是他的,他沒有資格擅自決定讓龍騰犧牲太多休息的時間在這兒守着。
如今能在春花難過的時候與她好好聊一聊,起碼讓她能安睡一會兒,他已經心滿意足。
【……不用。】聽出來童博不想回應,龍騰順勢道,【我不困。】
“你……”童博遲疑着。
【我想,在這兒守着她,你會更踏實一些。】龍騰笑道,【不過先說好啊,在天驕醒之前,你得走人。】
“謝謝你,龍騰。”
【這沒什麼。】
“其實……”童博道,“你也挺想留在這兒的吧?”
【嗯……嗯?嗯??】龍騰口氣稍顯慌亂,【我才不想留在這兒……我又不是癡漢!】
“是嗎?”
童博動作輕柔地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碰到她。
“我倒是覺得,你挺在意天驕姑娘的。”
“你剛剛很擔心她?”
【……】
沉默了半晌,龍騰終是開口了。
【是,我喜歡她。】
“一見鐘情?”
【算是吧……】龍騰回憶了一下,【她把那流氓丢出去的那一下,真挺飒的。】
【我喜歡結實的姑娘。】
【而且她還那麼有個性,那麼可愛,那麼簡單善良。】
“的确挺結實的。”
那掄在他臉上的邦邦兩拳的确結實。
童博現在還記憶猶新着呢。
【是吧……】龍騰似乎是很滿意童博的回答,【我就喜歡性子烈的,做事幹脆,打人也幹脆。】
童博:“……”
【咳咳……我先睡了。】龍騰急匆匆撇下這句話後就沒了聲。
童博抿嘴輕笑着搖了搖頭。
漸漸地,夜色褪卻,天際隐隐泛白。
窗外開始隐隐傳來零星的鳥鳴聲。
童博知道時間差不多了。
他垂眸,最後一次用溫情脈脈的目光,悄無聲息地抱了抱春花的靈魂,才戀戀不舍地翻窗而去。
他不着急,幾個時辰之後,龍騰和童天驕早已約好了再會。
一會兒見,春花。
童博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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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街市,童天驕與龍騰并肩而行。
“你後來睡得可好?”龍騰道。
“挺好的呀。”童天驕走得大搖大擺,看着精神頭不錯,“你呢?”
“我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