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學得很快，也很好。”

他曾不止一次在書簡上了解祖先龍騰的聰穎與卓絕。

可這段時間每次親眼目睹，仍不住在心裡驚歎不已。

“呵～”龍騰笑道，“不然，怎麼能是你祖宗呢？”

這些日子在童博嘴裡吃癟那麼多回，他終于有機會狠狠堵他一次了!

童博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轉首望向龍騰的側臉，愈發覺得在他身上瞧見了童戰的影子。

“童博。”龍騰嘴角的笑意漸漸消隐，他望着漫天星鬥，隻覺拂過面容的風如此甯靜。

“嗯?”

“水月洞天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童博怔了怔，臉上徐徐漫上了思鄉的愁緒與懷想。

“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他輕輕慨歎道，“是個很簡單，很美麗的地方。”

“那裡的月亮總是很亮很圓，特别是每年的祭月神之日，不用點燈，打開窗戶，月光就能照亮整個屋子。那時候家裡會做很多月餅，大家夥就一起圍坐在篝火旁，邊吃邊賞月。”

“那邊的日出也很特别，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樣。以前，我老是和童戰童心一起爬到最高的山頂看日出。太陽從山頭躍起的時候，像一個帶着金色火焰的圓盤。”

“就是那種薄薄的一層火焰，差不多在那座山的距離。”

童博指了指不遠處的山頭，特地舉起手來比劃了幾下。

“這麼大的圓盤，很壯觀。”

“那裡的樹木花草都很有趣。有時候你在路上走着，冷不丁的就可能踩到一株有靈性的草，這個時候呢，你就需要跟它誠懇地道歉了，否則，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你無論去哪兒都會被忽然冒出來的植物絆到……”

不知不覺，童博的話變得多了起來，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深。

龍騰靜靜望着他，聽得尤其認真。

還是童博自己意識到了什麼，有些羞赧地停下了滔滔不絕。

“抱歉……”他輕聲道，“我似乎說得太多了……”

“不，沒有。”龍騰笑道，“我很喜歡聽你講這些。”

“童博，除了面對小鳳之外，我還是頭一次感覺到你那麼輕松愉快。”

“你真的很愛你的家鄉。”

“我真的很高興，你能在水月洞天長大。”

不知怎麼回事，童博在聽見龍騰這麼說的時候，鼻頭不可抑制地一陣酸澀。

他忽而抿了抿嘴，緊繃的唇線幾不可見地微微發抖。

“龍氏一族在五百年後人丁凋零，我固然遺憾，但世事無常，有勝必有衰，有開始……也終将會有結束。這是自然的規律，我并不執着于此。”

龍騰支起了身子，與童博并肩而坐。

“我隻關心，龍家僅剩的孩子，在沒有家族庇蔭的情況下，能否平安順遂、無憂無慮地長大。”

“童博，我的童年快樂而美好，我希望你的童年亦是如此。”

龍騰的眼裡流淌着清澈的星河，溫暖的目光落在童博身上，直教他的心弦為之震動。

“所幸，聽你的講述，你在童氏一族裡生活得不錯。”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真的，非常重要。”

山間的夜風明明應該有點冷，卻暖烘烘地吹進了童博的眼睛，惹得他禁不住用力眨了眨，好叫那點渺小的濕意不至于從眸底冒出來。

“童博，你真的很優秀。”

“看到你長得那麼好，我身為龍家人，感到無比自豪。”

“你不僅僅是童氏一族的驕傲，也是我龍氏一族的驕傲。”

“因為你的存在，才讓我更有勇氣面對未來。”

龍騰的語氣忽然帶了點不舍與失落。

“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可不消片刻，他就又打起了精神，說出的肺腑之言甚至比之前更有力量。

“但是童博，你要記得，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和你，龍氏一族和你，永遠站在一起。”

“我的意志，龍氏一族的意志，永遠與你同在。”

“而你，就是龍氏一族。”

童博隻覺胸膛有什麼在翻騰着。

他形容不出究竟是何種東西在作祟，珊珊遲來地、厚厚地跌在了他的心頭，沉得他喘不上氣來。

腦海裡蓦地飛過許多回憶，洋洋灑灑成粹着光的沙礫，攪作了一團，混亂得讓他既要哭泣，又想歡呼。

指尖不經意地顫抖幾下，他在無人看見的角落狠狠攥緊了衣角。

靜默半晌，龍騰噗嗤一笑，眉眼浮現一抹得意與揶揄。

他用拳頭輕捶童博的肩。

“童博，别裝了，你明明想哭得不得了吧。”

他指着童博的紅眼圈，毫不客氣地戳穿了他的狼狽。

童博撇過頭去。

“啧，在老祖宗面前，硬撐什麼。”

龍騰張開胳膊，挺了挺胸，擺出了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快到你老祖宗我的懷裡來，知道你小子需要安慰。”

那胳膊舉了好半天，龍騰的懷抱還是空空蕩蕩的。

“哼……”龍騰白了童博一眼，“不抱算了。我可告訴你，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過了這村可沒……”

話還沒說完，他已被童博牢牢抱住。

略微詫異地睜大了眼，龍騰又輕笑着歎了口氣。

如同安慰一個離家多年終于歸來的孩子一般，他的手滿懷疼惜地拍撫着童博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直到他的肩頭忽而落下了一片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