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也有很多人際關系需要處理。”
春花的語速漸漸慢了下來。
“所以我會擔心他之後會不會很忙,忙得忘記吃飯睡得又晚;擔心他每次發生什麼事,又為了族人不顧一切挺身而出;擔心他操心太多,有什麼事情總是憋着,會不會憋出個什麼好歹;擔心江湖上的恩恩怨怨那麼複雜,他能不能習慣,會不會被心懷叵測的人欺負了去……”
說到這兒,她又受不了自己似的搖了搖頭。
“雖然我知道這些擔心大概都挺多餘的,畢竟你大哥他聰明絕頂,武功高強,身邊也有人幫襯……他一定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像是要說服自己,她又強調了一遍。
“他可以過得好的……”
“不好。”
童心肯定的回答讓春花呆滞片刻。
“沒有你在,他一定不會過得好。”
“你的那些擔心,不是多餘的。”他身子正對向春花,神情嚴肅道:“所以春花,你要走了,對嗎?”
春花沉默半晌,開口道:“很明顯嗎?”
“你說呢?”童心無奈道。
“那……”春花臉色糾結地拔了兩根草,“童大哥肯定也意識到了吧……”
“你自己都說我大哥聰明絕頂啦……”童心環繞雙臂,凝聲道,“既然那麼擔心他,為什麼不幹脆待在他身邊呢?”
“我離開,總有離開的理由啊。”春花洩氣一般又把自己摔進草坡,手臂遮住眼睛,“有時候有些事情就是沒辦法的嘛……”
“是跟……尹仲有關嗎?”童心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是啊。”春花也沒打算遮掩什麼,放下手臂,坦然地看着藍天。
她要帶着尹仲跑路這件事遲早所有人都會知道。
“你去看過我爹了?”春花問道。
“嗯。”童心點了點頭。
提起尹仲,他情感上還是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也許是與小紅曾經的共感至今仍然對他産生了一定的影響,他怎麼都做不到完全讨厭尹仲。
這兩個多月裡他去看過他不止一次,後面甚至還會給他帶點吃食和書籍讓他打發打發時間。
尹仲也曾向他問起過春花的情況,看得出他很挂念春花。
他脫去魔性、放下仇怨的樣子,真的很像一個友好慈愛又博學多智的師長,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你是不是覺得他挺不錯的?”春花的口吻有些玩味。
童心誠實地點頭承認了。
春花并沒有覺得意外,畢竟她和尹仲朝夕相處過那麼久,他對她也向來是真心實意的好,她當然知道隻要他卸去敵意與惡意,會有多麼惹人喜愛。
他的确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否則也不可能建立禦劍山莊這樣的勢力,接二連三地得到他人的追随。
“你是不是覺得把我爹一直關在地牢裡就行了?”春花的語氣忽而變得有些冷,嘴角的笑意盡數散去,“你們是不是都這麼認為的?”
童心翕動幾下嘴唇,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包括大哥、二哥、長老會、天雪、龍婆、隐修等等,再加上族裡德高望重的長輩,都針對尹仲的問題,展開過不止一次或平靜或激烈的讨論。
當然,這些讨論無一例外,都避開了春花。
童心想,春花應該是知曉這樣的情況的。
他不清楚大哥有沒有和她正面談論過這件事情。
“你大哥沒有和我正兒八經談過這事情。”春花看穿了童心所想,淡淡道,“不過這事情本來就很難辦,不是嗎?”
“而且你們還得顧忌我的感受。”她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印在眸裡的春光卻達不到眼底。
讓整個族裡都拼不出一顆完整狠心的童氏人去讨論如何處置一個同姓犯人真的太難了。
要是能一鼓作氣殺了他也就罷了。
可偏偏他是不死人。
那麼懲罰犯人的方式除了剝奪其人身自由之外,就隻剩下折磨上刑了。
這種事誰能做?誰會去做?
童氏一族和龍氏一族裡根本就沒有能狠得下心腸的人。
這根本不是在折磨惡人,這是在折磨自己……
再加上,這個罪人不久前還和他們聯手救了她和童大哥。
恐怕就連天雪和龍婆都不可避免地立場動搖了。
春花蘇醒過來的一個多月裡,沒人跟她提這事。
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避開在她跟前提尹仲。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主動或被迫等這件事輕輕揭過。
最近,她和童大哥之間的相處氣氛越來越奇怪了。
特别是每到夜深人靜,他們親密無間地相擁在一張床上,明明胸膛貼着胸膛,心髒都好像在輕輕接吻,可卻彌漫着一股欲蓋彌彰的尴尬。
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畏首畏尾,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坦誠相待。
他們都知道,兩人之間有很重要的話沒有挑明。
卻怎麼都沒法捅破那層窗戶紙。
她知道,她的童大哥在害怕。
因為一旦捅破那層紙,就意味着分離。
“童心。”春花低聲懇切,“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想讓我幫你照顧大哥。”童心笃定道。
春花啞然失笑,再次感歎。
“你真的越來越聰明了,童心。”
“我變聰明,不是方便你「臨别托夫」的。”
“噗……”春花被童心面無表情地吐出這番話的模樣給逗笑了。
他是怎麼把「托夫」說出「托孤」的語氣的啊……
這冷幽默真的……太有意思了……
“童心……”春花推了推童心的肩頭,笑道,“讓你照顧照顧你大哥,你别那麼嚴肅嘛……”
“你想讓童心照顧我什麼?”
童博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