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影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之後便躺在床上。
他一手搭在雙眼上,遮蔽透過窗簾的微弱光芒,閉眼思索着自己為什麼那個時候要說那樣的話,是否太過沖動了。
不僅如此,李墨雲也并沒有什麼反應,隻是調笑他想太多了,他太誇張了,她可沒有什麼過人的能力,更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李墨雲乍一看好像确實沒什特别的地方,可她卻是第一個問潭影“你屬于哪一種人”的人。
從前,潭影身邊的人,同學、老師、同事包括他的父母都從未問過他,他們也從未認真思考過。
父母從小就告訴他要好好學習,将來必定前途光明,他也隻知自己該好好學習,不負父母期許,漫長又孤獨的時光裡,他從未為自己考慮過。
他也從不期望,隻當那就是他該做的。
隻有李墨雲的那一句話,如同靈魂般的拷問。
他的心中有一潭從不期望的死水,隔絕掉所有的聲音,吸收掉四散的光芒,終年無波無瀾。
那一刻,李墨雲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靈,敲響了他的水潭。
水滴離潭時他開始改變,他開始思考,開始看到更多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但獨獨李墨雲,他好像怎麼也看不透,甚至連接近那高不可攀屏障的權利也沒有。
那屏障的周圍是刺骨的冰雪、狂暴的風沙、驚天的巨雷,即便如此,潭影還是想要抵擋過所有,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這一次,他經過了深思熟慮,他是發自内心地,想要了解她,靠近她。
日光在窗外急速下移,天空于刹那間陰沉無光,卷卷烏雲從四面八方傾倒而來,仿佛馬上就要重重壓倒這個沉寂的小村莊。
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潭影起床關閉了所有門窗,來到書房最寬敞的窗戶前,靜靜倚靠在窗邊。
雨水大股大股地流過玻璃窗,倒映在潭影白玉般的側臉上,雨光從他的眼眸漫漫而過。
遠處的高山若隐若現,漫出煙青色的薄霧,就連不遠處的公路也變得狹窄模糊起來,遠處的田埂上似乎多了幾個身穿蓑衣鬥笠的人,肩上挑着鋤頭走在被暴雨沖刷的田埂上。
那身影看起來即瘦小又有力,像是雨中的精靈,令人的目光不自覺地就跟着他們。
望着這幅由遠及近的水墨畫,不知是這樣的甯靜實在來之不易,還是由于鄉間的夏雨太過美麗,亦或者穿梭在田埂間的小精靈太過牽人心魂,潭影此刻内心升起了一股甯靜的酸楚。
潭影下意識就拉開窗戶一條縫,任風雨飄搖進來,吹打在他的身上。
風雨都涼涼的,很舒服。
他忽然覺得,就這樣全身無力地倚靠在窗角,待上一個下午,也沒什麼不好。
冰涼的雨水打濕了他的發絲和衣角,順着他透白的皮膚滑落,本就清澈的眼眸此刻浸潤了水光,眼睫随風一動,飄落的小水珠泛着星辰的光,照亮他那如雕如琢的五官。
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而這一幕恰恰被李墨雲盡收眼底。
李墨雲喜歡一個人靜靜地聽雨,方才正端了個小闆凳來到檐廊,還未坐下便看見了歪頭倚在風雨中的潭影。
李墨雲這個人對什麼都什麼興趣,按理說她這樣一個人是不會在意一個人的外貌的,美醜帥萌與否在李墨雲的眼裡都沒什麼分别,所有人在李墨雲的印象裡都是别無二緻的模糊與普通。
沒有人是特例。
故而潭影在李墨雲家裡住了将近一個月,李墨雲都沒有仔細觀察過潭影的長相。
直到此刻,意外之外,偶然之然,風雨吹落在潭影身上的時刻,李墨雲才第一次認真地看潭影,那模糊的面孔第一次開始逐漸散去濃霧,一點一點呈現在她的眸中。
那偏清瘦的人在風雨中,仿如一朵搖搖欲墜的蒲公英,随時都能被吹向遠方,再去到遠方的遠方。
那個刹那,李墨雲腦中湧起了一股電流——
她感受到了美。
李墨雲放下小闆凳坐下,一手支着腦袋,靜靜看了一會兒那個在窗邊合上雙眼的人,随後她勾出了一個淺笑。
原來他長這樣啊。
李墨雲不忍打擾他,便就這樣把潭影仔仔細細觀察了一通,直到風雨漸歇潭影自己睜開眼眸,對上了李墨雲不遠不近的視線。
在潭影不明所以之際,李墨雲率先勾了個笑,一揮手:“潭影老師,下午好呀。”
李墨雲從來都是漫不經心敷衍了事,此刻這樣盯着他,潭影的耳朵一瞬間就染上了紅暈,幸好有碎發遮蔽,幸好風雨冰涼,這紅暈很快就褪了下去。
“……下午好。”
李墨雲伸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雨水,眸光緩緩移動,直到那雨水的盡頭,她的聲音有史以來的輕,還帶着點好奇,給人一種很好接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