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雲起床見潭影又在外面削竹片,再一看潭影屋子周圍差不多已經用竹籬笆圍好,就差最後這一小面。
“潭影老師,你這就差一點了,還劃這麼多竹片幹嘛呢,不嫌累啊?”
潭影擡頭見一身睡衣、長發缭亂的李墨雲,那大黑邊框眼鏡下的眼眸平淡如常,他不自覺就想起來楊豬兒說的話:雲丫頭可不一定看得上你,難啊難啊,有好戲看咯。
楊豬兒雖然看起來說話不着調,可偏偏潭影覺得他說得這句話是真的。
事實也如此。
迄今為止,潭影未曾在李墨雲的眼裡确切地看到過誰的影子,那是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無波無瀾,無冷無熱,無雨也無晴。
正如此刻,李墨雲看着潭影眼角帶笑,可潭影的直覺卻告訴他那雙眼裡沒有别的情緒。
潭影抿出一個淺笑:“不累,沒什麼事做也挺無聊。”
“之前答應要給李老師除一輩子草的,就順便也幫李老師弄下院子,以後也更好打理。”
李墨雲回頭一看,自己的屋子前确實什麼都沒有,過一段時間雜草就長出來,她也懶得管,确實是可惜屋前這麼大一片空地了。
其他村民屋子周圍不是種樹就是種菜,或者搞點天然景觀,李墨雲這旁邊唯三的果樹都是她爺爺種下的。
簡而言之,李墨雲的屋前是真的空空如也。
“那麻煩你了,你準備怎麼打理這院子?”李墨雲覺得無所謂,反正她自己是不想管。
“我準備在李老師的屋前種一些花,到時候打理好了一定很好看,我的屋子前種一些菜,這樣平常就不需要上街去買蔬菜了。”
“我的屋前種花你的屋前種菜?”李墨雲笑意懶散地看着潭影。
潭影:“嗯,李老師有喜歡的花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可潭影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一下,眼眸中盡是期待,期待某一次李墨雲說的不是“随意”,而是某個确切的答案。
可他這次還是沒能聽到不同的答案,李墨雲剛起床,語氣還有點懶散,像是對這個問題根本不甚在意,隻簡單說了一句話:“随意,種潭影老師喜歡的就行。”
李墨雲蹲下來幫潭影把削好的竹片編成竹籬笆,雖然她的那雙手透白瘦弱,一看就很久沒幹過活了,但她編竹籬笆的動作卻很熟練,就像是拿筆寫字,即便許久不曾碰過筆,隻要再次握住筆,手上的動作還是那麼熟練。
潭影的目光停留在李墨雲骨節分明的手上,“李老師還會這個?”
李墨雲聞言自嘲一笑:“我雖然是個廢物,随緣度日,可好歹從小在農村長大,耳濡目染,會點這些不是很正常嗎?”
李墨雲的行為再次驗證了,她隻是懶得做,而是不會做,她和張大媽的那個大兒子是有本質區别的。
至于廢物這種言論,潭影從始至終就沒信過。
潭影也笑了:“也是,是我太沒見過世面了,李老師本來就很厲害。”
李墨雲用竹片戳了戳潭影,“那潭影老師說說,在你眼裡我都應該做些什麼?或者說你認為我适合做什麼?”
“可以說實話嗎?”潭影問。
李墨雲點頭:“當然。”
潭影削竹片的動作頓了頓,認真思索片刻然後道:“李老師的話,我覺得應該适合同文字或者書籍打交道之類的事,比如……藝術家、哲學家、曆史學研究者,還有思想家。”
李墨雲“噗”地一聲笑出了聲,“藝術家、哲學家以及思想家,我說,你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逗我開心嗎?”
潭影誠然:“當然不是,李老師給我的感覺這就這樣的。”
李墨雲往旁邊一丢已經做好的一個竹籬笆,又從地上撿起竹片繼續做下一個,“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很可惜,我大學的專業是數學,和你說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關系。”
潭影略微驚訝:“李老師的文科不好嗎?”
李墨雲:“也不能說不好吧,主要是理科太好了,沒辦法不讀理科天理難容的程度,至于你說的什麼和文字書籍打交道,嗯……怎麼說呢,我特别讨厭語文課,每次上這個課我都打瞌睡,高考語文都沒及格呢。”
潭影:“為什麼會讨厭語文?我還以為……”
“以為我什麼也不喜歡,所以什麼也不讨厭?”李墨雲攤攤手,“怎麼可能,你也把我想得太聖人了,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都有讨厭的事呢,何況是我這麼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人?”
潭影略一思索:“可是李老師對什麼都不在意,也确實沒生過氣,就算是讨厭,語氣也是不甚在意,就仿佛那本不是一件值得讨厭的事。”
李墨雲坦言:“難道這世上有值得在意值得喜歡值得讨厭的事嗎?”
值得在意值得喜歡值得讨厭的事嗎……因為沒什麼是值得的,沒什麼是重要的,所以什麼都不在乎。
潭影突然之間好像有點明白李墨雲的想法了。
李墨雲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事是值得在意的,人生又有什麼是非要追求的?又有什麼是不能放下的?
于這天地而言,人不過昙花一現,到了最後,說不定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存在。
越是清醒認知的人,實際上她們想的更多,思考得更多,疑惑也更多。
同樣地,痛苦就越多。
潭影想,李墨雲應該就是清醒到極緻同時困惑到極緻的人。
“天地如此之大,而我們如此渺小,伸手仿佛什麼都抓不到,這世界有太多的秘密,我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該向何處而去,我有時候會思考這樣的問題,那最深的暗夜中是否存猶如烈火般能夠解答一切的種子,李老師知道嗎?”潭影試探性地問道。
李墨雲少見的頓了一下,眸光閃動,潭影細細觀察着。
隻聽李墨雲的聲音輕輕響起,像是山間清泉般通透,又如同流水撞石般渾糊,她道:“我不知道。”
李墨雲緩緩掀起眼皮,看着潭影,笑得随意:“怎麼,潭影老師想知道?可惜你李老師真的隻是個廢物,才疏學淺解答不了你的問題。”
潭影很小的時候也想過這樣的問題,可小時候的事長大也就忘了。
大人有很多煩惱,大人有許多責任,大人有必須要做的事,必須要走的路,沒時間去思考無聊的事。
很多時候,甚至連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