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日常就是日常,街道就是街道,并沒有什麼不同。
變化不會到來。
也沒有人期待着變化的到來,維持着現狀,按部就班地一點一點往前走才是衆人所期盼的。
潭影那小小的期盼也就隻有在這樣一個人望着人流湧動的時候才會悄然升起,又很快落下。
至少直到現在,他都做得很好。
從未失誤,從未偏離。
他是家人口中令人無比驕傲的兒子。他是能給他們帶來笑顔的孩子。
這樣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這樣簡單|平凡的生活,已經是許多人望塵莫及的了,他還有什麼不知足,他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他本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地來,最終也将一無所有地走。
是他的父母給了他一個家,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一個可以安心學習的環境,他至少想要回報他們。
就這樣走到永遠,或許也很不錯。
反正人生怎麼過都是人生,人生這道題,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法。
而他的解法,就在此處。
潭影往欄杆邊走了走,手指輕輕托起一朵略微向下傾斜的小花。
夏日多風雨,一陣大風毫無預兆地襲來。
強風迷眼之際,潭影一手輕拖着小花,一手擡起遮眼。
潭影被吹得睜不開眼,隻能聽到那風在城市的高樓間呼嘯不止。
許是夏日總能輕易擾亂人的思緒,許是城市的大風太過強烈,潭影忽然沒來由地頂着強風緩緩睜眼。
視線正好能通過那雙指間一條狹窄的縫隙,望見被全然夾于兩指之間的下方流動的車輛和人潮。
原來,世界是這樣的渺小。
原來,看見這個世界不過一條狹縫的寬度,那狹縫甚至不足手邊的小花瓣寬大。
飛速駛過的車流,匆匆忙忙的人群,不論他們正在為何事而奔波,在這樣狹小的縫隙中仿佛都不足為道了。
再這樣的視角下,下面的人流車流與腳下的一群螞蟻到底有何區别呢?
潭影在狂風中緩緩地移動着手指,看向不同的方向。
沒有區别。
即便是世界的盡頭,遠處的山巅,高空的雲彩,都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微不足道與缥缈虛幻。
仿佛隻要他的手指輕輕一合攏,所有的一切就會破碎無影。
那一刻,一種熟悉的沁人心魂般的感覺仿佛瞬間回歸。
潭影的天靈蓋被一股奇異的電流觸過,他頓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18歲的少年劃開手機,寫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條朋友圈,僅自己可見:想去最高的山巅聽風。
這是他的第一次“想”,不知是夏風太過迷眼,還是18歲這個分水嶺般的年紀的思緒總是要多一些。
少年關閉了手機,張開雙手,合上雙眼,感受這高樓上的呼嘯之聲。
那風回旋在耳畔,仿佛能遮蔽其餘一切的聲音。
這個世界是那樣的嘈雜,這個世界也是那樣的靜。
潭影感受到了久違的放松與安心。
跟随着山風,他的聲音也變得缥缈起來:“這裡為什麼叫做絕望之巅?”
李墨雲輕聲笑了:“一個偏遠小鎮的農村的随意一座山,不過是一處高一點的土堆罷了,你還真指望它能有個名字?”
“那這是……”
“當然是我胡亂說的啊,你可真笨,别人說什麼都信。”
“可我覺得這個名字很适合它。”
李墨雲忽然緩慢睜開眼睛,轉身走近潭影,她邊走邊道:“你我不是山怎知山的想法,既然你說适合,那你感受到什麼了?”
…………
片刻的沉默之後,潭影開口:“我感受到了……熟悉的、久違的、被深深埋藏的……自由。”
“潭影老師還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啊,”李墨雲站定在潭影的身前,“那你說說,所謂自由又是什麼呢?”
“所謂自由……就是像現在這樣,站在最高的山巅,放開自我,什麼都不做,什麼也都不想,感受世界,任由一切随意發散吧。”
李墨雲低聲笑了:“那你的意思是此刻站在山巅的我們擁有自由咯?”
潭影輕輕“嗯”了一聲。
“潭影老師要的自由還真是簡單,簡單得令人羨慕,”說着李墨雲擡手覆蓋住潭影合着的雙眼,很輕很輕,仿若飄在風中的羽毛一樣輕,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重量。
“那你現在還擁有自由嗎?”李墨雲像是對潭影的回答頗感興趣,帶着點期翼的目光。
在被李墨雲的手覆上的那一刻,本來半明半暗閃動着無數細微光點的世界忽地暗了下來,比起風的聲音,潭影的感官對李墨雲的手更加敏銳。
那種感覺像是羽毛一樣輕,像是流水一樣涼,像是星辰一樣若隐若現,像是夢一樣若有若無。
潭影的思緒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牽動着,他無法随心感受周圍了。原本屬于他的感官,也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
無言即是答案,李墨雲笑了:“你在猶豫的是什麼?”
潭影:“我好像……突然又感受不到周圍的一切了……”
李墨雲:“就像是自己的感官卻不受自己的控制?”
潭影:“嗯。”
就在此時,潭影的肚子不争氣地叫了一聲。
李墨雲聞聲又笑了:“你看,即便沒有我所施加的外力,你也不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