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天晚上,潭影久違地做了一個非常非常深沉的、令人沉淪的、無法蘇醒的夢。
人間二三月,春意瑩然,城市的綠化環境很好,綠樹花香遍地,一片欣欣向榮之象。
城市的生活節奏快,工作日忙碌,大多數人來去匆匆從不多做停留,上下班的時間點各個重要交通路口被堵的水洩不通,為生活而奔波着。
沒人會去注意路邊的一朵正燃燒着生命昭告春天的不起眼的小花。
可或許是這樣的日常實在太無聊,實在壓抑了,一到周末各處花園、濱河路、街道以及大商場就擠滿了擁擠的人群。
各種娛樂活動令人狂熱不止,走到哪裡都能嗅到娛樂至死與美食無上的味道。
你追我趕,打卡拍照,朋友圈的色彩多得令人眼花缭亂。
這世上有無數種色彩,這世上更有千千萬萬朵花,理所當然地,沒人會去在意一朵花的生死。
周末就是要狂歡,這仿佛已經成了人們的一種慣例,特别是在大城市這樣的地方,周末顯示着城市的繁華。
小潭影才剛剛小學二年級,不大的年紀,正是該享受童年的大好時光。
他穿着簡單幹淨的白色寸衫單色單褲,從一處高樓走了出來。
今日周末,他剛在這棟高樓上完了一天的補習班。
這處高樓位于6環開外,但也是他家這一片的繁華地帶,人來人往如潮水反複般沒有盡頭,各處都充斥着各種各樣令他頭昏腦漲的聲音。
他本就比同齡人長得慢,小小的身影站在高樓下,人群前,就顯得更加渺小沒有存在感,面前是各色各樣的人來來去去,有的人在大笑,有的人愁眉苦臉,有的人拿着冰淇淋,有的人穿着高貴令人難以靠近……
沒人注意到他,沒人注意到他臉上的不适。
小潭影隻覺眼睛好晃,好迷茫,他小小的眼睛仿佛裝不下面前這一切。
好吵。
好煩。
好想要逃離。
為什麼所有人都這般行屍走肉,為什麼所有人都這般沒有靈魂,這些人在此刻的小潭影的眼裡就像是一個個行走的肉球,一灘灘滾動的腐肉。
他完全不能理解他們為何能如此自若地行走在這條大路上,他也完全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麼能露出那樣令人厭惡的表情。
好煩。
好煩。
好煩。
好惡心。
他真的一刻也受不了了。
他感覺自己像是要瘋掉,要爆炸了。
于是,他逃跑了。
有生之年的第一次逃離。
他家本就在城市的邊緣,他乘坐了城市公交去了離中心更加遙遠的地方。
那是公交車的最後一站,位于這座城市的邊緣處,他在下車前聽見公交車播報的站名叫做“雲山站”。
沒做過任何了解的他并不知道這裡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不過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身體裡那股像是粘稠的泥沼般的煩躁惡心感冷卻了一分。
因為這是一個甯靜的名字。
就像是吃了一個攜帶着魔法的冰涼雪糕,讓他的身體頓時降溫了下來。
一眼望去,這裡作為城市而言是沒落的,是荒涼的,他的身前沒有像始發站處那般擁擠的人群,沒有令人煩躁不已的聲音。
這裡的一切被雕琢的痕迹還沒有市中心那麼明顯,小潭影順着公路一路向前,在人間二三月最春意瑩然的時刻,他終于鼓起勇氣逃離了那個令他煩躁不安不喜的地方。
這個地方雖說也沒有讓他多喜歡或多讨厭,這裡唯一的好處是安靜。
他沉淪于這份安靜,淡金色的陽光漸漸下沉,遠處天空浮現出了一絲橘色的夕陽,照映着人間所有的石頭、小草、綠葉和花朵。
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甯靜,他背着書包繼續緩步向前。
一陣春風拂來,枝葉簌簌作響,花朵搖頭晃腦,小潭影腳步忽地一停,他蹲下身來,靜靜地凝視着眼前物——
那是一隻小麻雀,羽毛呈棕灰色,帶有斑點和條紋,頭部稍大,但整體很小,眼睛一點都不亮,一點不引人注意,它是一隻平常普通至極的小麻雀。
小麻雀兩隻翅膀顫抖着包裹身體,像是在緩解滅頂的疼痛。
這是小潭影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觀察一隻小麻雀,沒想到卻是這樣的情況。
說不上有多悲傷難過,那是一種令人無能為力的絕望。
小麻雀不再顫抖了。
小潭影蹲在小麻雀的身邊良久,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去看,隻是專注着這隻平常普通至極的小麻雀。
像是想要用力記住小麻雀的樣子,記住小麻雀曾在風中顫抖。
遠處天空抓人眼球的美麗夕陽好像不見了,身邊好聞好看的花朵好像也全然消失了,春風,就連春風也無影無蹤了。
世界一片默然。
除了安靜的小麻雀和他專注的目光,好像這世界一無所有。
他自己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是身體給了他提醒,讓他站起來或者換個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