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音樂,忘掉詩歌,忘掉花香,忘掉自己,忘掉世界,忘掉天空與大地之間的一切。
讓一切清晰化為模糊,讓一切模糊墜入狂風,讓一切狂風自由飛翔。
任由神秘依舊神秘,就讓奇妙成為奇妙。
聲音會遠走,光影會透明,葉子在旋轉,天空在消散,繁星在燃燒。
就讓自己随風而散,穿過有形與無形、暗淡與璀璨、喧嚣與甯靜的一切。
不問來路,不問目的,不問歸途。
那一瞬間,你就能走到……靈魂的歸處。”
山坡上的榕樹葉緩緩流淌,風聲也開始變得柔和,在山巒的深處似有無名之樂悠揚而來,遠在天際的烏雲如同滴入大海的墨水般快速淡去、散去,太陽再一次照亮了天空和大地,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明亮,時空再次睜開了它溫暖而美麗的眼睛,所有的生命都在盡情地揮灑,那感覺,像是一個恢弘的文明正在快速展開。
李墨雲和潭影同時睜眼,高高的山巅清風不止,萬裡之上藍天無垠,向下望去,一潭碧藍的湖水靜靜地躺在群山之間,條條水波蕩漾着耀眼的星光。
她轉身看向潭影,笑道:“潭影,歡迎來到……”
話說到一半,李墨雲才想起來這地方根本沒有名字,她也沒有取名字的習慣。
“回禮,喜歡嗎?”李墨雲翹着鼻子有些驕傲地說。
潭影笑道:“喜歡,這是我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李墨雲将信将疑:“有這麼喜歡?”
潭影滿眼笑意:“比這麼喜歡還要更更更喜歡!”
李墨雲滿意地點點頭:“那還不趕緊把本店主大人的裝備拿過來鋪上。”
還未待李墨雲說完,潭影已經熟練地把李墨雲的包提過來,打開,選了個面向湖水的山坡,把露營墊鋪好,然後給李墨雲讓出路來,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頗有一股管家味兒。
“店主大人,請。”
李墨雲走到潭影身邊,看了潭影一眼,然後抓起他的手一起躺下。
潭影有些受寵若驚,但又想到剛剛他在山坡小路上的感悟,便想問李墨雲一個問題,結果他一偏頭,發現李墨雲居然如此迅速地睡着了,他忍不住輕笑一聲。
潭影側身,手肘抵着墊子,手背輕輕支着頭,溫柔地看着沉睡的李墨雲。
李墨雲平常對任何人都挺溫和友善,偶爾捉弄人,偶爾調皮,偶爾怼人,偶爾親切,隻有冷漠無情才是她的本色,但潭影知曉,其實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因為冷漠無情至極,便溫柔悲憫至極。
比如此刻,李墨雲睡着的樣子,是如此的可愛,如此的乖巧,如此的溫暖,如此地惹人憐愛,誰說此刻的她就不是她的本色呢?
潭影小心翼翼地幫她取下眼鏡,手指輕輕地畫過她的眉頭、眼角、鼻尖……他的手指頓了頓收了回來,然後,在和煦的陽光下,在清涼的山風中,在美不勝收的山坡上,在遼闊無垠的天空下,在甯靜悠遠的時光中,潭影微微低頭,閉上雙眼,吻了她的眼眸——那美麗、神秘、冷漠、空無、絕望、遙遠仿若能看透一切的眼眸。
他想:“宇宙璀璨奪目,但在我的心中,隻有你的璀璨無與倫比。”
今日陽光和煦,山風徐徐,李墨雲躺在草地上,感覺渾身都輕飄飄的,身體仿佛在跟随白雲飄浮,她沒有睜開眼,但她卻能看清遠在萬裡之下的大地之上是什麼。
那是一個甯靜又美麗的村莊,入口處有一座古老的石碑,村口有一家雜貨店,雜貨店旁邊還有一座小房子,兩座房子并肩而立,有繁花簇擁,有大樹作伴,有潭水相聽,有高山為鄰,有白雲做客,有繁星為友,有真理同行。
那兒的時間仿佛過得很慢,李墨雲飄在白雲上能看見房子主人那懶散的動作,另一人似乎積極一點,正在修剪花枝,兩人的話似乎不多,但李墨雲能感受到一股舒适的默契。
李墨雲又随着白雲飄近了些,看得更清了些,甚至能看清一片枯葉的飄落,但不知為何,她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她想不起來。
她覺得看着這裡很舒适,連同她的心也跟着緩慢而甯靜了起來。
好在沒有風,她的白雲得以停留。
又不知過了多久,天空慢慢地起風了,她的白雲即刻就要飄走,她還沒有看夠,她還不想飄走,她想要阻止白雲飄走,她用力地抵抗着狂風,卻發現她的力氣根本抵抗不了狂風,情急之下,她隻能從她的白雲一躍而下。
不知為何,她此刻卻并不緊張,她甚至有些興奮,終于,她降落在了柔軟的大地上,她帶着些許喜悅的心情,緩緩睜開了雙眼,看清了那令她甯靜的小房子,也看清了這個世界。
潭影溫柔地看着李墨雲說:“李老師,你醒了,可有做什麼美夢?”
在遙遠的天際,在眼眸的咫尺之地,自由散漫的雲,如同流動的沙,美好而甯靜,悠遠而綿長。李墨雲很久沒有做如此輕松溫暖的夢了,看着天空感到了一種模糊的美感,頓了頓,眼眸閃爍,又移動眸子看了看潭影,說:“看不出來,潭影老師還有偷窺人睡覺的習慣。”
“我正大光明看的。”潭影說着幫李墨雲帶上了眼鏡,指了指天空,補充道:“你看,陽光正好。”
李墨雲看着這樣純淨的天空,這一點倒是讓李墨雲無法反駁,隻說:“潭影老師怎樣都有理。”
潭影眉眼彎彎,問:“李老師做的什麼美夢?”
李墨雲:“沒夢到什麼。”
潭影卻有些失落的樣子:“沒有夢到我嗎?”
李墨雲側身,支起腦袋,看着潭影,笑吟吟地問:“我為什麼要夢到你?你也沒夢到我啊。”
潭影立馬說:“怎麼會,我經常夢到李老師。”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墨雲着看潭影,臉上顯出了點同情與遺憾,長長地歎氣道:“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潭影老師這麼想着我,隻怪我魅力太大,擋都擋不住,真是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潭影:“李老師無需罪過。”
李墨雲笑:“好。”
李墨雲得逞便躺了回去。潭影便也笑着也躺了回去。
片刻之後,潭影才緩緩開口:“李老師,這條路,你走過多少次?”
“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李墨雲看着藍天白雲說。
“人與人之間很難做到真正的身臨其境,哪怕無限地接近,也無法完完全全地了解另一個人。”潭影說,“所以,我還是想知道李老師最真實的感受。”
李墨雲了然:“說了這麼多,你就是想知道過去的我走在這條小路上的感受,其實,你可以直接問我的。”
頓了頓,李墨雲輕聲說:“我會告訴你的。”
潭影頓時瞪大了眼眸,這似乎是第一次李墨雲說這樣的話吧,反複确認:“真的可以?”
“當然,這本來也什麼大不了的。”李墨雲直言,“況且我都告訴你那麼多事了,還差這點?”
潭影心想也是,便問:“那李老師能告訴我,曾經的你走在這條小路上的感受嗎?”。
李墨雲十指交叉,枕在後腦勺,看着純淨如洗的天空,感受着清涼溫和的山風,慢慢回想,慢慢地說:
“這條路走過多少次,我也不清楚,不記得了。
不過,重複的次數多了,你會認識每一棵樹,記得每一朵花,經過每一株草,即便你依舊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你會懂得河流的沉默,你會明白清風的話語,你會為知曉大晴天和大霧天的區别而感歎不已,你會為眼前飄落的樹葉和凋謝的花朵而低斂眼眸,你會為偶然相視一眼的人們而真心地微笑和祝福。
你可能會困擾于腳下大地和頭頂大霧的禁锢,哪兒也去不了,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做不到,靈魂的失重讓你漂浮不定,無處安身。
你可能會在利刃般的狂風暴雨中受盡疼痛與折磨,鮮血百裡蜿蜒,意識無邊破碎,聲嘶力竭依舊無人應,久而久之,你的瞳孔失去顔色,同時也加重顔色。
但當你在某一個平常的雨後回過神來,擡頭仰望的時候,你也會發現翻飛的鳥群一直跟随着你,你也會發現不息的星群從始至終地陪伴你,你也會發現那貫通古今的碩大月亮鍊接着你和時空的另一頭。
然後,你會知道你其實并不孤獨。
然後,你會深層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悲傷與甯靜。
然後,你會在痛苦與絕望中重塑自我。
然後,你會繼續重複——這或孤獨或甯靜的、或平坦的或艱難的、或狹窄的或廣闊的、隻能由你獨自一步一步走過的旅途。
即便永遠也走不出這方寸之地。
但你已無所畏懼。
你會找到你。
你無所畏懼。”
潭影靜靜地看着天空,靜靜地感受着每一縷風的流動,靜靜地聽着,仿佛他也化身成為了李墨雲口中那個獨自走過無數遍這條小路的痛苦絕望卻又無所畏懼的人,此刻,他的心髒仿佛也體會到了她當初的感覺,即悲傷又甯靜,即絕望又無所畏懼。
他很想說一句“真遺憾沒能早點遇見你,這樣是不是就能稍微分擔一些你的痛苦和絕望?”但他知道他不該這樣說,他不該把她同任何軟弱的人做比較。
他知道,李墨雲從來都是強大的人,她獨自行走,卻從不孤獨;她痛苦絕望,卻從不向世界屈服;她冷漠無情,卻悲憫衆生;她是芸芸衆生中渺小的一員,卻毅然地離開了芸芸衆生走向了自己的道路。
她是這樣的美,讓他如何能不心動呢?
在他的眼裡,李墨雲是比宇宙更加璀璨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所以,最終他隻是打趣說:“李老師,你是怎麼做到随意便能出口成章的?我常常懷疑,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隐藏身份?”
李墨雲歎了歎氣,說:“沒辦法,優秀,天生如此。”
潭影輕笑一聲,說:“合理。”
李墨雲驕傲地說:“當然合理!”
潭影:“不能更合理。更喜歡李老師了,怎麼辦?”
李墨雲笑說:“你喜歡你的,關我什麼事?”
潭影溫柔道:“你說得沒錯。李老師的這一點,我也很喜歡。”
李墨雲:“閉嘴。”
潭影:“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