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工作能力更好。”
梁泷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鹹不淡地稱贊一句,聽不出多少私人感情。
陳怡把幾小時前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小姑娘很機靈,反應快。”
梁泷忽然開口,抛下一句:“你回去說我臨時有事,先走了。”
他這事真夠臨時的。
前腳從自己包廂出來,後腳跟着人家進到别屋。
陳怡無奈地搖頭。
包廂内,邵蔻和孔忠有理有據談訂單,孔忠不領情:“邵組長,别拿以前的說事,王經理和你簽合同了嗎?白紙黑字的拿出來,我肯定批。”
“無論是王經理,還是您來對接,這批檢測儀當時是說好的,價錢你們也說沒問題,總歸都是和你們聖英的合作,怎麼能出爾反爾?”
“我們聖英集團有的是生意做,不少你們一個!”
邵蔻語噎,臉被氣紅了,一股火憋屈地窩在心口。韓知遠想勸,被孔忠一個眼神警告。
氣氛降到冰點。
孔忠晃着酒杯,緩和一笑,“要不然邵組長,你陪我喝了這杯,我心情好了……”
玻璃杯裡的液體像純淨水一樣清澈,緣口在燈下散着刺目的光。
“您剛才也說了,白紙黑色的拿不出來,都不算數。”
孔忠浮頭滑腦,葫蘆裡不知道賣的什麼藥,勾勾手,韓知遠從公文包掏出份文件,胡亂翻過前面,直接跳到末尾,在簽字欄寫下自己龍飛鳳舞的名字。
寫完把筆一甩,文件摔餐桌上,清脆一聲,像狡猾的老狐狸,“邵組長?”
邵蔻低手去拿那杯子,還沒碰到,木門被人大力拉開。
屋裡的三人齊齊看去。
梁泷越過屋内的其他人,徑直地朝她走去,頭頸微垂,看不清神情。身上低氣壓過于強烈。
孔忠喝得迷瞪,饒是一句流利話都沒蹦出來。
邵蔻訝異,他又是這幅模樣從天而降出現在她面前。
一身矜貴西裝,腕上一塊銀色名表,筆直黑褲,白襯衫沒配領帶,穿在他身,合體肆揚。
梁泷不發一言,朝他身上撂了一眼,走到邵蔻面前,眼神犀利如鷹隼,好似能洞穿一切。
“孔經理,這是我們項目組的研究員,梁泷。”
邵蔻不想風波牽扯到梁泷身上,沒多想擋在他身前,旁人都能看得出維護的意味。
梁泷的視線往下掉,她脊背纖瘦,長卷發垂到胸前,露出一點雪白的頸。
區區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年輕人,哪入得了孔忠的眼,他氣勢上來,皮笑肉不笑道:“小邵,你這救兵來的有點遲。”
被明目張膽地奚落,梁泷态度随意,唇角嘲諷地勾着,混不吝的樣子。
初次見,過場話還是要有,孔忠笑臉相迎,“來,坐。”
他倒來一杯酒,又喊侍應生上了兩個菜,梁泷沒動燒乳鴿,隻拿起叉子叉了塊蜜瓜。
孔忠點了點餐桌,“邵組長,别這麼死闆,這邊坐。”
梁泷斂起冷笑,“這就是聖英合作的态度麼?”
孔忠的手機響了兩次,他粗魯挂斷,往桌上一扔,手機滑了些距離。他夾了筷牛肉,一口一口抿酒,“我們的态度取決于合作方是誰。”
韓知遠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楊總打來的。”
孔忠臉色變了變,“喂,楊總啊,這麼晚打來什麼事?您說您說。”
他扭過身子去聽電話。餐桌上的邵蔻看了看梁泷,他不緊不慢地吃着梨片,她不明其因,拿不準主意。
梁泷忽地伸過手,安撫性地放在她的手背上,極輕地拍拍。
如此微小的舉動好比定心丸。
他謹慎,認真,像是個承諾:“沒事,還有我。”
一句話,把邵蔻有許多問題都堵了回去。
接着電話的孔忠踱步到門邊,低頭哈腰,仿佛對電話那端的人能看見似的,語調拐了幾個彎,“楊總,您放心,我一定辦好,絕對不會給您把事掉地上。”
他疑惑地回頭看了兩眼梁泷,聽電話那頭聲音,又谄媚地笑:“我知道,小梁他在呢。”
小梁?
态度一百八十度轉變,邵蔻古怪地看梁泷一眼,他靠着椅座,沖她淡淡一笑。
孔忠打完電話回來,腰背彎下和梁泷握手,“小梁啊,我剛剛就覺得你一表人才。這單子就這麼簽訂了,咱們就是合作夥伴了,是我照顧不周。”
梁泷坐的安穩,水果也不吃了,表明态度。
孔忠提着笑肌,看向邵蔻:“小邵,那我們就簽合同吧?”
他那雙油膩肥大的手要伸過來,梁泷擋在她身前,“不是說聖英态度取決于合作方是誰嗎?”
孔忠讨好獻媚,“都是鬧得玩的,這樣,以後聖英有合作第一時間先考慮你們,好東西一定留着。”
梁泷臉上沒什麼表情,居高臨下地睨着他。
“對不住了,小邵,哦不邵組長。”
孔忠為表歉意,端起給邵蔻布局的酒杯,一口幹了,他辣的吐舌頭,放下空杯子,端起給梁泷的那杯也一口幹了。
兩隻空玻璃杯撞到餐桌,酒的度數不低,烈,酒勁瞬間上臉。
他難堪的不行。
“合同我們會一式三份寄過去。”梁泷指節叩了下轉桌,“下次就是我和孔經理您約時間見面。”
邵蔻和梁泷離開。
包廂内留下兩人,桌上的菜幾乎沒動,孔忠臉白了又紅,手指着門口,氣得抖如篩:“給我查查這個梁泷什麼背景!”
街景燈紅酒綠,霓虹光淌成燈河,邵蔻走出旋轉門,酒意沒退,不想在梁泷面前失态,便快步走到前面路口攔車。
他追了兩步,跟在身後,伸了下手,她攥住包鍊讓他抓了個空。
路上的轎車疾馳而過,鳴笛陣陣。
梁泷走上前道歉,“邵工,今天的事我道歉。”不像剛才冷厲,他态度和緩說道:“對不起,我來遲了,下次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這樣的事。”
邵蔻根本就不看他,路燈照在身上,腳邊拉出長長的影子。
“你和孔忠認識嗎?”
他沒喝酒,這會頭腦清醒,對邵蔻有問必答:“不認識。”
不知是他目光過于強烈還是酒勁上頭,她的體溫持續升高,燥熱的火苗越燃越旺。
“梁老師,這項目是我一直在跟,我很清楚孔忠是什麼樣的人。可他為什麼後來态度變了?”
醉意侵蝕理智,她不想再争論繼續話題,“不論是什麼原因,早知道是這樣的話,交給你不是進程更快嗎。”
梁泷站在黑暗裡,側臉靜默。
“你不會以為,我是給自己積累履曆,想談成後邀功?”
梁泷沒發話,她當做是他承認了,突然很累。
“我不是為了這個。隻要項目能順利進行,功勞給誰都是可以的。”
他安靜地聽,很低的說聲抱歉。
“你不用和我道歉,你沒做錯什麼,要不是你來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你怎麼确定合同談成了是和我有關?如果是孔忠自己變卦。”
梁泷注視着她,她的唇色和眼尾紅潤,眼裡像漫了層水霧。他的胸口傳來一下刺痛。
“他沒那麼大的本事。”邵蔻冷靜地說:“我們是夥伴,至少要坦誠。”
梁泷有口難言,兩人沉默,她在給他時間,沒有聽到解釋,她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我還什麼都沒有說。”
她仰頭想要看清楚他的神情,“不用說,我能看出來你現在很為難,有自己的隐私,而且我知道,你的難言之隐不會傷害到我們和甯南的項目。就這樣,可以了。”
“如果我沒能來的話,那杯酒你是不是就喝了?”
“我是想潑到他臉上的,”她認真說道。
“但我不會那樣做。我們急需這批資源,我激怒了孔忠,到時候會因為我拖累整個進程。這杯酒我一定會潑到他臉上,還不是現在。”
視野昏沉,晚風把他的短發吹亂了,他的喉結微微滾動,“項目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嗎?”
“不是對我,是對整個甯南來說很重要。”
五月初的春天,無垠的夜空裡有星辰在閃。路側的白楊樹參天,濃密的陰影包裹住樹下的二人。
她穿着清涼的裙子,在風裡環起手臂,雙眼熠熠,眼尾澀紅,在夜霧中有種藏鋒堅強的美。
梁泷掀起眼,眼尾壓出細褶,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胸口淤堵,說不出的滋味。
風吹到緊緻的皮膚上,激起涼意。慢慢地,怅然散去,渾身溫柔地舒軟下來。
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在他面前,一點點顯露出真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