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無情,他也确實無情,他全力在蘇家布下陷阱,連她也隻是他垂釣前抛下的那點誘餌。魚兒不上鈎,那麼整個魚塘的魚沒有一條能幸免,何況誘餌。
若說他有情,他自然當不起,她在教坊司被欺淩的日子,怕是還有他的推波助瀾。那又何必還要來亂葬崗目睹她冰涼的結局呢。
蘇爾諾看不明白靖王。
“蘇評事。”
靖王的聲音再度響起,蘇爾諾緩緩回頭,換上恭敬神色,“殿下請回,天氣寒冷,仔細受寒。”
他輕笑:“怕什麼,你不是神醫麼?”
“倒是你,要快點進來。”
蘇爾諾低眉斂目,從他身旁擦身而過,男子身上的龍涎香非常濃郁。
妥思院不大,隻有一進院子,勝在布置得精巧别緻,裡面的空間别有洞天。兩邊小廂房和寬大的主室相連,其中各開了扇海棠門,海棠門上垂着天青色帷幔,就此和主室隔開。
東廂房内暖融融,漫着淡淡的檀香,蘇爾諾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清寒眸子瞧了眼隔開主室的帷幔,那端悄無聲息地。
好在帷幔做了兩層,用得布料材質厚實,從她這邊看不見主室的情況,也就是說,那邊也看不到她這裡。
這麼一想,她心中微松,和衣躺下。
睡了那麼一刻鐘,蘇爾諾一骨碌坐起身,悄悄搬了條凳子放在帷幔後面。
若是有人進來,凳子起碼能發出點聲音。
蘇爾諾重新躺下,兩隻眼卻骨碌碌地睜着,翻來覆去怎麼都無法入睡。
四更天的時候,她幽幽歎了口氣還是坐起身,恰在此時,放在帷幔後面的凳子忽地發出吱嘎響聲。
蘇爾諾募得一驚,“誰?”
帷幔被掀開,靖王沉靜地站在那,眼睛掃過她身上整齊的衣裳,挑眉道:“蘇評事,看來你也沒睡着。”
蘇爾諾立刻起身行禮,被靖王隔空止住。
他負手道:“眼下沒有外人,就不必拘君臣之禮了。”
“是。”她垂着頭,“明日還要早起,殿下不如盡快歇息。”
靖王輕呵:“我歇完了,睡不着,你……不也一樣睡不着嗎?”
“在想案子的事情,無妨,我現在準備睡了。”她覺得自己趕人的意思很明顯了。
靖王置若罔聞,隻說:“來下盤棋吧。”
蘇爾諾呆楞住,久久沒說話。
“再不來,可就要天亮了。”
那人卻已經回到了主室,聲音從那邊傳來有種空曠感,蘇爾諾還是聽清楚了。
蘇爾諾并不是第一次和靖王對弈。
大約在蘇廷遠被擢升為戶部尚書後,靖王再度光臨蘇府,那日卻事發突然,本在家休沐的蘇尚書被盛武帝臨時宣召入宮,而他和靖王的棋局才動了幾個子,蘇廷遠連聲歉意,靖王瞥見了假山處打鬧的兩道靈動的身影,不禁笑了笑。
“尚書大人且去忙吧,我找到人下棋了。”
蘇廷遠以為他說的是榮安郡主宇文筝,回頭看見兩個妙齡女子都身着胡服,腳蹬皮靴,在一旁打鬧嬉戲,頓時歉然道:“小女厮混習慣了,可不能帶壞榮安郡主。”
他瞪着眼訓斥道:“爾諾,休得無禮,還不快過來見禮。”
女子的笑聲嘎然而止,蘇爾諾暗自吐了吐舌,乖順地過來朝靖王福了一福。
宇文筝則是大大咧咧地沖靖王喊三哥。
靖王笑容明朗,“不礙事,她哪裡能帶壞阿筝,明明是阿筝帶壞了人。”
宇文筝大聲抗議:“可不能這麼說,我哪裡帶壞人了?爾諾自己也很開心啊。”
兩人關系親近,靖王和她扯了幾句,蘇爾諾靜靜站在一旁看熱鬧,被阿筝逗得笑容不停。
她被按在棋盤旁坐下時,還有些不知所措。
靖王在她對面笑得溫和:“不礙事,你随便下,方才尚書大人已經給你開了個好頭。”
“你可别小瞧爾諾,小心輸給她哦。”宇文筝擠眉弄眼地推了下蘇爾諾,在她耳邊悄聲說,“好好下,赢他。”
“三哥,她若是赢了,有賞嗎?”
“自然有。”
蘇爾諾不敢正眼瞧人,眼角餘光隻瞥見靖王赤金的袖袍和骨節分明的手。
她戰戰兢兢地執起白子,在連番被黑子吃掉後居然找到了對家的漏洞,一子落定,滿盤黑子都輸。
“好棋!”靖王看着反敗為勝的白子贊道,“阿筝沒說錯,說我輕敵了。”
蘇爾諾垂頭道:“哪裡,是我運氣好。”
宇文筝趁機起哄:“厲害吧,三哥,你賞些什麼?”
“出來的匆忙,沒帶什麼,不如……”靖王沉吟片刻,取下了腰間的玉佩,“這個送給你了。”
“蘇評事,你選白還是黑?”靖王的聲音依然溫潤。
蘇爾諾猝然回神,“白子。”
靖王盯她一眼,落下黑子。
幾個回合下來,棋局詭異地和那次一樣。
蘇爾諾頓了頓,聽到靖王微啞着聲說:“蘇評事棋力了得。”
“勝負未定,靖王言之過早。”
“蘇評事,你真的很像我那位故人,連下棋都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