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洛娅醫生的快件是幾天前到達的,澤遲簽收了,放在櫥櫃上,他往上面貼了一張亮色的提示貼。
澤遲吃晚飯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會經過櫥櫃,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封快件。
此刻,當他收到來自聞謹的消息時,他的頭腦空白了一瞬,第一時間轉過頭将目光投向櫥櫃上那抹明亮的顔色。
“澤遲,莎洛娅醫生寄來的那份快件,你可以打開了,之後廖筠言會聯系你的。”這是聞謹給他發的消息。
她已經有兩天沒有聯系他了。
中間隔了一天是用文字消息聯系他的。
今天她忽然用了語音通訊,讓他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
快件裡到底是什麼?
他按下“重新播放”,又聽了一遍她的聲音,這才站起來,走向櫥櫃。
澤遲拆開快件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動作有點遲緩,手也有點輕微發抖。
她去過莎洛娅醫生那裡後,曾告訴過他一些關于“潛意識”的事。
這件事對于他來說,就好像一個定時/炸彈,藏在他的皮膚表層,和他的血管埋在一起。
随時随地,這個淺層的炸彈都會悄無聲息地迸發出火光。
他知道後果。
他早就想過結局。
兩年前,五年前,他已經給自己的後半生定好了基調。
這兩年來,隻不過是她給他增添了一個死刑緩期而已。
輸入密碼,快件外包裝的合成材料被撕開時,發出了有些紮耳朵的聲音,好像有人在玻璃上用指甲劃一樣。
快件裡面是一疊文件。
澤遲拿起那疊文件,他好像沒有在思考,隻是機械地做着這個動作。
第一份文件:離婚同意書,簽了字。
第二份文件:财産分配協議書,簽了字。
第三份文件:不再見面同意書,簽了字。
第四份文件:轉職文書,簽了字。
……
最後一頁是手寫信。
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徹骨的寒冷從每個縫隙,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身體裡。
定時炸彈平穩地膨開,冰雪肆意崩裂。
血液像被凍結了,他的手指僵硬得不像自己的,也使不上力氣來。
“啪”
手指無法承受的重量從手上掉落了下去。
那些文件在地上散落一地,像雪崩時的山谷,雪白,冰涼。
澤遲的目光随着文件的掉落而墜下去,他的眼睫微微顫動着。
沉黑的眼瞳裡倒映着靜寂的地面。
血色從他的臉上迅速褪去,他的喉嚨口緊繃着,逐漸感到呼吸困難。
沒關系,這是他早就預設好了的結果。
他做了五年準備,或者說,比五年更久的心理準備。
沒關系的。
這樣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對她來說也是最好的結果。
理智和情感都如此告訴他。
[除非她主動放手。]他自己說過這種話。
他的底線是她主動。
現在,她主動放手了,說得明明白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沒關系的。
他應得的。
他這樣想着,胃部和心髒卻泛起了不适感,他的眼前有些暈眩,漆黑一片向他湧來。
澤遲控制不住,身體靠着櫥櫃,重心往下滑。
過道的燈光在他眼裡跳躍着,不起波瀾。
他裡面翻江倒海,他擡起雙手捂住了臉,失魂落魄地席地坐在櫥櫃邊。
[對不起,我忘記你了,也不會願意再想起來了。]她在最後的那封手寫信件上寫道。
他并不在乎名分。
伴侶,結婚,他都不在意。
可是手寫信上這句話徹底讓他破防了。
他無法承受。
她的生命裡不存在他,這條時間線他曾嘗試着想象過。
對她來說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結果。
可是對他來說是滅頂之災。
他聽到終端通訊裡又傳來了新消息提示音,AI特意根據他之前設定的程序提示他:“請注意,您的愛人來消息。”
澤遲抹了一把臉,他強作鎮定,聲音卻又沙啞又顫抖:“把消息讀出來。”
人工智能的聲音在空蕩的屋子裡響起:“您的愛人向您發送了一條文字消息,内容是:抱歉。”
驟然失重的感覺。
他感覺像一腳踏空,墜入懸崖,下面沒有底,而抓住他的人放開了手。
他沒有盡頭地向下墜落。
“聞謹,聞謹……”
澤遲嗫嚅着叫着她的名字,在空曠空蕩的房間裡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比“不再見面”還要殘忍的做法是徹底抹殺。
她在那封手寫信裡告訴他:要好好生活,報仇的事她和聯邦會幫他解決的,不要因為過去的事影響未來。
可是他已經沒有未來了。
在這個懸系着他生命的事件中,隻有他和她是當事人。
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能代替她原諒他,也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能代替她愛他——因為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是這個事件的當事人。
從十二歲開始,他陷入了一個怪圈,他将複仇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标時就從未想過活着。
他想,他在複仇後會自殺。他不會容忍奪去别人生命的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然後他遇到了她。
他在對她進行複仇時,每時每刻都在痛苦地思考:複仇結束後他應該自殺。
誠然,他對她的情感是複雜的。
他唾棄自己,因為他罔顧仇恨墜入不理智的迷戀中。
他唾棄自己,同時也是因為他竟然會對她下手。
從兩方面來說,他都是一個大錯特錯的人。
他沒有一件做得對的事。
——他既沒有恨得徹徹底底,也沒有愛得完完全全。
當他發現他竟然搞錯了事情的真相、找錯了仇人後,他的死志已經達到頂峰。
他自首了,将自己所做的事完整地告訴他們。
他希望他能有一個足夠讓他滿意的結局,他迫切地渴望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