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發生了什麼……
陀艮哭唧唧詢問時,真人隻是聳肩。
“漏瑚隻是被摁在浴缸裡搓了一遍澡而已。記得嗎,陀艮,我和你還有花禦,之前都被搓過,末伽梨的手法還蠻溫柔的吧?但漏瑚讨厭水,老是不肯,她忍不了了才摁着漏瑚去,吹幹時費了很大勁呢。”
陀艮放心了。不多時,漏瑚單眼喪失焦點,無神地抱膝垂頭蜷縮在牆角,皮膚光滑又Q彈。
花禦拍了拍漏瑚的肩膀,豎起了安慰的大拇指。
曾經,漏瑚放出壯志豪言:“百年後在荒野中大笑的不一定要是我,隻要咒靈能奪取人類的地位就足夠了。”
現在,漏瑚畫着圈圈呢喃:“哈哈,不管是人類還是咒靈或者什麼别的,全都先給我閉嘴别打了,大家應該聯合起來,一起祓除末伽梨。”
末伽梨感受到了他的怨念,卻并未生氣,還蠻高興的,甚至摸了摸他的腦袋。
“加油。”她對真人、花禦、陀艮也這麼說,“如果你們能讓宿傩或者悟吃掉我,我會很開心哦。啊當然,不準傷害我偏愛的個體們。”
真人道:“你真是到死掉為止,都要奴役我們啊。”
“從好處來講,不管你們怎麼死掉,我都會複活你們。”
“這也是把我們奴役到死的意思吧?”
“哇,你們的腦袋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笨嘛。”
咒靈們敢怒不敢言。
因末伽梨的存在,咒靈們每天都不得不依照她的指令,過着平靜又無聊的生活,個個都積攢了不少壓力。
掃除什麼的倒還好說,最困擾的就是進食和睡覺。
進食,他們從來都隻是模仿人類,覺得好玩而已,其實根本嘗不出味道。睡覺,他們理解的睡眠,就隻有死亡。
咒靈才不适合過着那種循規蹈矩的日子。他們每時每刻都覺得煩躁,再平靜時,内心也總是充斥着破壞的欲望。
末伽梨,她明明應該和他們沒差多少,甚至因為無時無刻都承受着過于龐大的痛苦,所以難以辨别細小的感受……
“努力就行了。”她笑着,“我完完全全可以辨認出我自己的感受哦。”
讨厭。當末伽梨誇贊金槍魚大脂細嫩肥美,但他們卻感知不到。
嫉妒。當末伽梨睡得香香醒來,向他們講述精彩的夢境。但晚上,他們卻隻能呆望着車庫裡的扳手,度過無聊的一夜。
不安。當真人忽然覺得咖啡太苦,而漏瑚則很自然地幫他加了牛奶和方糖。
恐懼。當陀艮說,大家昨晚明明一起在陽光下的沙灘上奔跑。花禦一覺睡醒,發現身上開滿了末伽梨最喜歡的鳳仙花。
漏瑚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咒靈想要獲得人類的地位,卻絕不想要變成人類。
《熵增定律》,這真是個很好的遊戲。
玩家,想要做什麼都可以吧?破壞、殺戮、自由自在,那是所有咒靈的夢想。
真人愉快無比地釋放着自己的天性——
咖啡。
真人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居然會被一杯咖啡絆住。
咖啡,如果添加了由漏瑚、花禦、陀艮制成的方糖,想必會齁甜到嘔吐。
但是,咒靈沒有味覺,他當然可以喝下去。
真人端起咖啡,手指微微顫抖,晃蕩的表面倒影着他扭曲的面龐。
酸甜苦辣鹹——這些一定,都是末伽梨施予他的幻覺。咒靈,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有味覺。
真人反複對自己這樣說,閉眼仰頭灌了下咖啡。
眼前的黑暗之中,是漏瑚、陀艮、花禦再次死去的畫面。
沉默。
“想吐。”真人說道,手指一松,任由瓷杯碎裂一地。
咖啡殘液汩汩流淌,像噴泉般從地闆縫裡滲出,越來越多,漸漸生長出了漏瑚、陀艮、花禦的形狀。
漏瑚在他眼前晃着手,莫名其妙:“你說什麼想吐?”
清風掠過摩天大樓頂層,吹走了印有咖啡的廣告傳單,真人雙眼漸漸聚焦。
“我居然有了味覺,好惡心。”真人說。
陀艮歪頭:“你前幾天就能嘗到味道了,那時你不想吐呀。”
真人搖頭:“不一樣。”
花禦送來陣陣安撫的咒力,帶着恰到好處的涼爽,像清泉般疏導着真人煩躁的咒力。
「真人,無論發生什麼,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真人沉默了會兒,望着眼前的三位咒靈。
“我很喜歡和你們一起玩。”他說道,“非常、非常、非常喜歡。”
漏瑚和花禦都迷茫不解,陀艮蹦跳着:“我也喜歡和真人玩!”
“我想要一直和你們玩耍下去。”
“我也是!”陀艮積極回應。
漏瑚皺着眉:“真人,你怎麼像個人類一樣?”
“放心,漏瑚。這絕對不是我産生了什麼惡心又軟弱黏糊的感情——雖然看上去像,也足夠讓我吐出來了。”
真人說道:“作為咒靈,我想要詛咒這個世界,這一點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因為這就是咒靈的本質。”
“但是,單單隻是我獨自詛咒世界,總感覺超無聊。”
“正因如此,我詛咒世界,也詛咒你們——”
真人注視着他們:“直到我膩味為止,你們都要陪我玩下去。”
咒靈的詛咒,是單方面又孩子氣的霸道宣言,完全不需要任何回應。
“現在——”
這位咒靈首領說出了與他最先決定相反的話。
“全體,撤退。我不想看到我的玩具随随便便死掉。”
咒靈們面面相觑,都聳了下肩,誰也沒覺得這有哪裡不對。
甚至,漏瑚還欣慰拍了下真人的肩,表達了他對這種咒靈作風的贊同。
咒靈們達成一緻,正準備撤退。
「等等。」花禦忽然傳訊,「地面上,人類們在談論末伽梨。」
“所以?”漏瑚嫌惡着,“你難道建議我們偷聽?”
“說不定有末伽梨的弱點呢。”陀艮摩拳擦掌,向真人央求,“我們就聽一會兒,好不好?”
在這裡呆久了,很有可能會被殺掉。好奇心害死咒靈,真人深知這一點。
但是……人類們在談的,是末伽梨。
恐懼、好奇、想要親近、感到不安,想要了解更多的她,害怕了解更多的她——
這種好似行走在懸崖邊緣的刺激,沒有咒靈能夠抵擋。
朝聞道,夕可死。
真人盯着地面上的人類,瞳孔不斷收縮成細線,又放大成圓形。
最終,他蹲了下來:“好,我們就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