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說出‘容易說話’這個詞時,他的聲音低沉下去,拖長的聲音中帶有一絲嘲弄的語氣。
在離開旅館前,他們在不遠處駐留了一小陣。直到警察趕到此處,一群人往旅館中走去。片刻之後,他們駕駛車輛,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基地大概多少人?”莉莉安駕駛着車輛,眼見着遠處的燈光越來越近。
利柏拉托微微擡起下巴,向她顯示受傷的頸部。莉莉安猜測他是對剛才的懲罰頗有怨言,但他迫于虛弱并未言語。
莉莉安見他不願提供信息,也不勉強,便主動提起另一個話題。“之前埃莉摩絲說你們抓捕那個斯塔克工業繼承人,是為了讓他在死前完成最後的價值。這是指什麼?”
利柏拉托思考了一下,才想起來埃莉摩絲好像是剛才那個被打暈的女殺手的名字。
“制造武器。”利柏拉托舌部嚴重損傷,說起話來極度痛苦,他感覺自己每說一個字就是一次受刑,他敢保證自己的下颌已經碎裂。
莉莉安這才想起來埃莉摩絲提到過,這個組織純粹就是為了破壞和平而存在的。
她又開始回憶,從電視新聞上看過的報道,那被綁架的男人是個著名的軍火商,加上智商超群是個天才,制造武器應該并不是難事。
利柏拉托想問她究竟為何要對他們組織趕盡殺絕,要說威脅程度,九頭蛇組織才算真正傷害她朋友最多的。
可他對莉莉安對自己的态度已經感到恐慌,内心那種犯罪感和恥辱感像是凝聚了多年直到此刻才迸發出來似的,面對死亡怕得要死。但他還是在心裡安慰自己,她至少言而有信。
“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人都把組織看得很重要,但現在最重要的是照顧好你自己。我看得出來你仍然保留人性,若你能悔過自新,說不準我們還能成為朋友。”
莉莉安其實大可以解決掉他,但對于罪犯的内心世界,她再熟悉不過,她知道如何去完美利用。
罪犯是沒有朋友的。
在他們的世界中,隻有組織、老闆、黑市、交易人、合夥人、同謀者、犧牲品以及目标,任何人都可能出賣和被出賣,在這條道上沒有任何信義可言,沒有人值得信任。
莉莉安過去的千百年裡所遇到過的大部分罪犯都狡猾得很,他們之所以能被追捕、被證明犯罪,基本上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運氣不好,碰到了像她這樣無法匹敵的對手;要麼是被他們所認識和信任的人出賣。
之前在旅館不就正是這種情況嗎。
那些殺手都被自認為信任的同事或隊友出賣,而利柏拉托需要做的僅僅是坐收漁翁之利。可惜他眼光不夠敏銳,挑了最差的一種選擇:對付她。
盡管莉莉安說得如此委婉,但卻終究是個警告。兩個人在沉默中心照不宣,但莉莉安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為了能夠讓這個亡命之徒有機會改過自新。
利柏拉托一邊配合地笑着,一邊看向車窗外。在他試圖咧嘴笑的時候,他那顫動的粗糙皮膚上的傷疤和刺青仿佛回到了從前加入組織前的那些歲月。
但現在他已經是組織的成員,一個沒有自主人生的傀儡,隻是已結束貧苦生涯。
他那張紋理分明的連突然變得悲傷起來,他的雙眼失落地看着漆黑夜裡基地明亮的燈光,直至最後才落到莉莉安身上。
越是逼近基地,燈光就越是充足。
利柏拉托确定事情已經沒有轉機的可能,于是把受傷的胳膊放在身前,兩隻厚厚的手掌交疊起來,猶如一個赴刑受死的囚犯。他說:“歡迎來到天殺的耶利華。”
“你們如此嚣張,難道警察不管嗎?他們甚至沒有追上我們。”莉莉安凝視着前方。
“嗯,他們放棄得非常容易——就算緊追不舍又怎樣呢,他們不可能扳倒整個組織的成員。”利柏拉托譏諷地一笑之後便沒有再開口,示意莉莉安往左側的道路上行駛。
進入小路後,他的雙唇閉得更緊了,成了小窄條。
利柏拉托-缪倫是這個世界上最喜歡搞陰謀論的人,不耍點陰謀他就感到吃虧,活着很無趣。哪怕耍的陰謀很微小很愚蠢,他也覺得必須要這麼做才能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漂亮。
今天他覺得自己的命運發生重大轉折的時機到了。
他不是為信仰而奮鬥的刺客殺手,他的奮鬥目标是讓自己的錢包鼓起來,隻要有利可圖,他不惜冒任何風險。
這個犯罪團夥向來霸道為所欲為,搶殺掠奪無惡不作,盡管犯罪恥辱,但是也讓他有了基本的安全保障。
可惜現在偏偏讓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打亂了他們的如意算盤。
眼下這個組織已經不能再為他提供生活保障,他知道該為自己重做打算了。
他們轉往基地的西北方,那明亮的燈光越來越閃。莉莉安現在是大權在握的人,而她的新手下——當然就是把她主動送入基地的這個前組織成員——最識時務也最陰險的執行者。
利柏拉托提供的地址把莉莉安帶到一個靠近公路邊上的陡峭小山,在山上一排稀疏的簡易闆房後露出一個箱子似的木闆屋。
“這是哪兒?”莉莉安活動了一下手指,把指關節弄得咯咯作響,讓利柏拉托想起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他用自己完好的那隻粗糙的手擦拭了一下面頰,嘴裡咕哝了一句,又似在琢磨什麼。“我已經完成了你吩咐的任務,隻要繼續往前走就能看到你想要看的。現在,我需要治療我的下巴和胳膊。”
說着,他敲響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