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衿禾今日沖動上山的決定,大多源于她的惱羞成怒。
年底她便要與祝明軒完婚了,她本是将為人妻的女子,卻三天兩頭夢見别的男子,甚是那種羞人的夢境,簡直成何體統。
夢境她無法控制,可清醒的思緒明擺着她并未對盛從淵有任何旖念。
所以,她就是撞邪了!
雲台山上的寺廟位于山上南峰山巅,車程不短,路面也稍有崎岖。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上山,花了一個多時辰時間才抵達目的地。
颠簸的路途令宋衿禾嬌貴的身子多有不适,下馬車時便是沉着一張臉,顯然不悅。
論令她辛苦奔波身心受罪的罪魁禍首,自是頻繁入夢的盛從淵。
宋衿禾與他并無過節,卻已是将他在心頭重重記恨了一筆。
道觀甯靜,莊嚴宏偉。
朱紅圓柱立起的高大牌坊上寫着龍飛鳳舞的雲台觀三字,聽聞是當年先帝為其提的字。
明秋低聲禀報:“小姐,道長在靈清殿内,奴婢已經打點過了。”
宋衿禾微微颔首:“你們在此候着吧。”
說罷,她邁步朝道觀内走了去。
道觀前院一棵粗壯的參天大樹映入眸中,樹上紅綢随風飄揚,墜着木牌不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這便是雲台觀遠近聞名的姻緣樹,據說格外靈驗。
雲台觀一年到頭都香火旺盛,來此祈福算卦之人自是不少。
宋衿禾驅邪心切,沒有多做停留直往靈清殿去。
繞過前院幾座殿堂,再往裡便見道長已在殿内等候。
“施主請坐,可與貧道講講近來煩心事。”
真正落座将要訴求時,宋衿禾才開始感到幾分緊張的氣氛。
若要向旁人說起此事,連她自己都會覺得荒謬離譜。
可此時話到嘴邊,她心下又隐隐生出些許不詳的預感。
好似自己身上當真發生了尋常人無法理解的怪事。
沉默片刻,宋衿禾緩緩開口:“我近來總是在做奇怪的夢。”
*
一炷香時間後,宋衿禾拿着道長給她的一沓符紙将信将疑地走出了靈清殿。
符紙泛黃,符文龍飛鳳舞。
每晚在枕下放一張符紙,便能避免詭異夢境侵入。
就這麼簡單?
宋衿禾有些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照辦嘗試一番。
她是當真不想再做那些夢了。
宋衿禾緩步向外走着,打量過手中符紙後,便将其一并收進了袖口。
再一擡頭,紅仙殿前,一名姑娘面帶春色拿着紅綢和木牌從裡走了出來。
宋衿禾方才訴說夢境時的心情不由又浮上心頭。
說起盛從淵,她是又羞又氣。
說起祝明軒,便不可避免有些心虛和遲疑。
宋衿禾與祝明軒的婚事是由宋甯做主定下的。
那時宋衿禾滿心滿眼都是盼着能有機會回到京城。
可宋甯這頭抽不開身,更不可能讓宋衿禾獨自一人長途跋涉回京。
正巧,祝明軒在那時同家人前往京城也路經此處。
或許祝家是早有此意,也或許當真隻是碰巧路過。
宋衿禾并不在乎,她隻知自己若是點頭同意了與祝明軒的婚事,她便能随祝家一同回京了。
于宋衿禾而言,祝明軒是自小伴她長大青梅竹馬的表哥,祝家也是知根知底的表親。
他們之間沒有驚天動地刻骨銘心的感情,但也細水長流水到渠成。
宋衿禾從沒設想過自己将來會與怎樣的男子成為夫妻,但她本也已經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
無論是家中父母數十年如一日的恩愛,還是大哥大嫂之間共患難共進退的相互陪伴,都令她心生豔羨。
所以當這樁婚事擺在她面前時,她便覺得,和祝明軒這樣的男子成婚似乎就是合情合理的。
祝明軒算不得極為優越出挑的男子,但勝在溫順穩重。
宋衿禾作為宋家寵愛的幺女,家底豐實,應有盡有。
她慣來需得人寵着哄着的驕縱性子,令她也并不稀罕尋一名多麼驚為天人的高貴男子。
所以祝明軒這般脾性溫潤,打小便哄慣了她的男子,正是作為她丈夫的不錯人選。
況且,有了這樁婚事,宋衿禾才能順利回到京城。
裕襄城那個地方她早已待夠了,能夠借此回家,她又怎會拒絕。
不過婚事定下,她卻頻頻臆想祝明軒的惡行,又頻頻夢見别的男子。
這自不是好兆頭,也叫人心下難安。
宋衿禾猶豫一瞬,便轉了步調往紅仙殿内去。
不同于靈清殿的冷清肅靜,紅仙殿内熱鬧許多。
一排開來的蒲團有三兩人虔誠跪拜,簽筒搖晃發出輕響。
香火袅袅,左側有小道士為前來祈求的善男信女發放紅綢和木牌。
宋衿禾内心并不覺得在道觀内的姻緣樹上挂上一根紅綢一塊木牌,就能求得與心中所想之人長相厮守。
若那人已有家室?
若那人心中另有他人?
若多人祈求同一人?
諸多可能,怎是一根紅綢一塊木牌就能左右結果的。
但信其有不信則無,大多是個心裡寄托罷了。
宋衿禾心下輕嘲自己分明不信還走了進來,且已是闆直端正地跪在了蒲團上。
她雙手合十,明眸緊閉,心下暗念:那便求我與祝明軒姻緣順遂,百年好合。
虔誠叩首三次後,宋衿禾取過一旁的簽筒開始搖晃。
簽筒唰唰聲響,一支木簽掉落在地。
白皙指尖撚起,指腹移開底部,赫然一道黑字映入眸中。
——大兇。
宋衿禾一驚,吓得手上力道一松,木簽再次掉落在地,卻是簽面向上,仍舊能夠看到大兇二字。
木簽上簽文晦澀,除了大兇二字,其餘需得向道觀道士求解。
可已是大兇,還有何可解。
無論何解,必然不是好事。
宋衿禾緩神一瞬,木着臉色将木簽撿起放回了簽筒裡。
發放紅綢和木牌的小道士例行提醒:“施主可執簽前往偏殿解簽,就在主殿左側。”
說完這話,小道士才發現宋衿禾手上并無木簽。
他問:“施主還未求簽?”
宋衿禾搖了搖頭:“我隻需紅綢和木牌即可。”
不過是走個過場,求個心理安慰,大兇之簽,不要也罷。
小道士不再多言,将木牌和紅綢遞給了宋衿禾。
宋衿禾走出紅仙殿,遙遙看見有幾人在姻緣樹下探着身子往樹枝上挂上祈願。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紅綢和木牌,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後,直往姻緣樹而去。
姻緣樹下,宋衿禾用筆在木牌上寫下了她和祝明軒的名字。
她字迹娟秀,整潔漂亮,兩個名字并排而列,好似這樣就能将無形的紅線緊緊纏繞二人。
先前從紅仙殿出來的幾人已陸續将自己的祈願挂好離開了姻緣樹下。
此時姻緣樹下僅有宋衿禾一人。
她擡頭看向茂盛繁密的參天大樹。
因着存在時間已久,幾百年來祈願無數,低處幾乎已沒有空餘之地。
宋衿禾視線環視一周,索性撩起裙擺,身姿輕敏地跨上了圍在樹外的石台上。
竄高的位置令她能夠夠到更高的枝頭。